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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屋裡念經, 給她的飯她也不吃,您再不來, 估計她就要餓死了。」
汪百儀恨恨地瞪了說話的人一眼,怒道:「一個瞎老婆兒你們都管不住,她不吃你不會給她灌進去嗎!」說完了自己又覺得無趣,就算是把這老太婆養得白白胖胖,最後不還是一個死嗎?餓死是死,活埋也是死,又有什麼區別。
他嘆了口氣,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面空落落的,連張桌子也沒有,只有西南角粗粗鋪著一卷草蓆,那草蓆是以燈心草草莖編織的,地面潮氣重,那草蓆吸了飽飽的水,輕輕一攥都能洇出水來,可想而知坐在上面該有多難受。然而,席上盤膝而坐的老人卻是面容安詳平靜,與汪師爺的焦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人幾乎可算得上形銷骨立,雙頰深深凹陷著,可眉眼之間還是能看出年輕時的風姿。老婦人的眼睛與常人有異,一層渾濁慘白的陰翳附著其上,讓她無法視物。只見她雙目低垂,口中念念有詞,不斷地捏動著手中的佛珠,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汪師爺的推門聲。
「老人家,你兒子還錢了,我這便送你下山回家。」汪師爺看著老人平靜的側臉,一邊說,一邊從門口的衙役手中接過一碗菜粥。
見老人頷首欲起身,汪師爺連忙道:「不急走,先把飯吃了。」
汪師爺走到草蓆旁,先是嫌棄地撩起下裳方才蹲下身,將手中的溫熱的菜粥遞給了老婦人。那老婦態度溫馴,毫無反抗之意,接過菜粥便一勺一勺地喝了起來。汪師爺回身衝著正在門口探頭探腦往屋裡看的衙役瞪了一眼,心道:這不是很配合嗎!
那衙役趕緊縮了回去,躲避著汪師爺的眼刀,暗罵道:死老太婆,我給你喝你不喝,他給你,你倒是老實聽話了,噎不死你!
汪百儀看著姿態優雅閒適的老人,不知為何,心中卻涌動起某種不該存在的憐憫:「老人家,您之前為何不肯吃飯?」
老人送粥的手頓了頓,竟是笑了:「寧做撐死漢,不做餓死鬼,這斷頭飯啊,是不能不吃的。」
汪百儀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反駁道:「老人家,莫要瞎說,這是要送你下山回家呢!」
老人笑而不語,默默地將菜粥吃得一滴不剩,方才直起身子,溫聲道:「飯吃完了,我們走吧!」
汪百儀心裡不是滋味,不知為什麼,透過老人渾濁無神的眼睛,他看到了蔣小姐的身影。她們都是一樣的人,自己心中認準的事情,百死不懼,萬死莫辭,執拗起來十頭驢子都拉不回。也正是因為她們這種人,給他設置了無數的障礙,添了無盡的麻煩,所以,她們非死不可。
他眉眼一橫,所有的躑躅與猶豫被強自壓下,聲音也冷漠了幾分:「那便走吧。」
他向門口的衙役使了個眼色,便步出兩人跟在他身後。他隨手抽了一根立在牆頭當燒火棍使的樹枝,將一頭遞給老人:「老人家,你拽好這個,我引著你。」
「多謝。」老人微微頷首,聲音輕柔。
連下了兩夜雨,將下山的石子路沖刷得格外潔淨,也格外濕滑,老人一手抓著樹枝,另一隻手在石壁上摸索,腳步不急不緩,竟是比旁人走得還要穩當。轉過一個彎,眾人的面前出現了兩條岔路,左邊一條直通山谷,而右邊一條則是隱入了山巒的深處。
汪百儀回頭看了老人一眼,只見她的臉上還洋溢著自己看不懂的笑容,兀自嘆了口氣,選擇了右邊的道路。
又走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汪百儀停住了。他的面前有一個一人寬的土坑,土壤濕潤,顯然是剛挖不久。汪百儀對身後的老人道:「老人家,前面的路窄,你走前面吧!」
老人瞭然地笑了笑,鬆開了抓著樹枝的手,溫馴地向前走去,在與汪百儀身體交錯的一瞬,老人輕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若我兒真的欠了您的帳,人死,帳也該消了。」
老人的聲音極低,也只有汪百儀聽到了她赴死前最後的請求。汪百儀一怔,緊接著心中陡然而起一股怨氣。像他這般無父無母的孤兒,從來沒有機會體驗爺娘疼愛的感覺,而那魯盡忠,明明有這樣無怨無悔供養他的母親,卻從來不知道珍惜,這下倒好,他犯了死罪,母親也是活不成了。
這狗日的老天,忒地不公平!
他恨恨地向天空中看去,卻看到一個蒲扇大的黑色陰影急速向他飛來,下一秒,他便被踹上了半空,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兒,重重地落在他為魯盡忠的娘親提前挖好的坑裡,與此同時,耳邊響起炸雷一般的怒喝聲:「你他娘的還算個人!」
若不是方長庚攔著,只怕程徹能把汪百儀當場踢死。
「方捕頭,你莫攔我,這汪師爺實在不是個東西!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他都要殺!我實在看不過去,你讓我再踹兩腳!」
方長庚幾乎是合身撲在汪百儀的身前,身後的汪百儀已經被踢得三魂沒了七魄,連眼神都有些渙散了,他苦口婆心道:「程英雄,我不是為汪師爺說話,實在是沈大人吩咐了,要把汪師爺帶回去受審,你若是將他踢死了,沈大人審誰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