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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的面容依舊如同月下花影,平靜而清麗,只是那眉梢眼角隱隱透出一抹溫婉的紅,被山風一撲,愈顯嬌艷。她的嘴唇翕動,聲音如同山間的浮雲般縹緲遙遠:「此身天地一虛舟,何處江山不自由……沈兄,當有那麼一日的。」
沈忘只覺整個人都僵住了,如同被當頭天雷從中劈開一般。她這算是……答應了嗎?
「沈兄,走吧!」還不待沈忘再細思量,柳七已經轉身向山下走去。
「去……去哪兒?」沈忘的舌頭都要打結了。
「順天府衙。」
沈忘暗暗嘆了口氣,自己竟是連勘驗屍體一事都忘在腦後,實在是不該。他趕緊跟在柳七的身後,順著蜿蜒的山路向下走去,將那漫天的秋景丟在身後。
二人費了些時間在山下的樹林裡尋找走失的馬匹,一路疾馳,向著順天府衙的所在而去。路上所見所聞按下不表,只說在府衙的門口,沈忘和柳七見到了一位故人。
「姚大人!」沈忘翻身下馬,恭謹而拜。
順天府尹姚一元姚大人依舊如同記憶中一般端方肅正,長髯下藏著的是慈祥而寬和的笑容。沈忘等人在捧頭判官一案中與順天府尹姚一元、冀州總兵官戚繼光相識,姚一元也在案件中對沈忘多有助益,是以故人相見,分外親厚。
姚一元抬手虛扶了一下沈忘下拜的雙臂,溫聲道:「沈御史、柳仵作,好久不見。」
略作寒暄之後,姚一元斂了笑意,神色嚴肅起來:「沈御史,本官聽聞你因聖上遇刺之案正在徹查兵部的清勾冊?」
沈忘點了點頭,將將架閣庫大火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只是隱去了小德子送信的一段。姚一元捋著長髯,表情有些複雜:「沈御史,有句話本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姚大人有話不妨直言。」
「這清勾之法實行已久,也的確有所弊端,不少官場中的蠹蟲碩鼠也會利用清勾的漏洞從中牟利,而這種行徑亦非我朝所獨有,自古以來便難以杜絕。這曲管勾利用官職之便,從中牟利,有錯在先是不假,可這錯誤真的就大到非死不可嗎?」
「更何況,知道沈御史要調查皇上遇刺一案,張首輔早就放下話來,要諸位大小官員一力配合,哪怕存在疏漏,懲處的大小輕重亦可商榷。可是這曲管勾卻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燒了文冊自焚而死,是不是有些……過猶不及?」
隨著姚一元的話語,沈忘的眉頭緩緩蹙了起來。難道是他查案的行為太過高調,促成了曲青青的慘死……亦或者是另有他人在其中雪上加霜?
姚一元嘆了口氣,惋惜道:「再加上這曲管勾年紀尚輕,又沒留下子嗣,曲家三代單傳,到他這兒算是斷了……實在是……哎……」
沈忘只覺一股寒意順著地面攀上後背,直衝顱頂:「姚大人!」他的聲音有些大,震得姚一元驚訝地望向他:「您說曲青青沒有子嗣?」
「是啊……」
「您確定嗎?」
「確定,本官與曲家頗為熟識,所以知道曲管勾多年求子無果一事。」
沈忘和柳七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濃重的陰翳。曲青青的親筆信中信誓旦旦地指明,要將自己藏在「蛟龍出水處」的遺物交給自己的妻兒,以蔭蔽子孫,福澤綿長。可姚一元卻證實,曲青青並無子嗣,那麼這封親筆信真的是「親筆」嗎,小德子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姚大人,仵作柳七懇請剖驗屍身!」突然,柳七雙拳一抱,鄭重道。
「……剖驗!?」姚一元噎了一下,方才將那個「又」字咽了回去。
「沒錯。」這次截口的卻是沈忘,「有些事情唯有剖驗,方能知曉。」
第180章 挾刃落花 (十三)
姚一元嘆了口氣, 面前的兩位年輕人面色鄭重,不似作偽,又有張首輔有言在先, 他又豈能阻止。只是這二人一腔赤誠, 這般莽撞地踏足於污濁朝堂,又是否能夠全身而退呢?
「既然沈御史和柳仵作都這般要求了,本官自是不會阻攔。曲青青的屍身就陳在斂房之中,本官這邊叫衙役護送二位前去。」
「只是——」見二人急匆匆地轉身便欲走,姚一元思來想去, 還是叫住了他們,「沈御史,莫怪老人多言,凡事需得多思多想, 有些事情寧可不做, 卻萬萬不能做錯, 你明白嗎?」
姚一元的眸光里有著難掩的憂心, 沈忘胸中一暖, 沉聲道:「姚大人, 多謝!」
二人在姚一元的注視下, 並肩走向順天府衙的深處, 而在眾人毫無察覺之所,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消失在逐漸暗下來的天光里。
順天府衙地處京畿重地,斂房的規格比之濟南府要整肅得多,寬闊平整, 透光透氣,入室處還燃著由蒼朮和皂角混合製成的薰香, 是以屋內的氣味並不惡劣,相反倒是余煙裊裊,潔淨清爽,只是斂床之上停放的屍體打破了這營造而出的寧靜祥和。
掀開白麻單,曲青青焦黑的屍體便毫無遮掩地展露了出來,柳七目光如炬地在屍體上下打量一番,示意沈忘俯身來看:「沈兄,你看曲管勾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