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而同一時間,一位豆蔻少女也隨著流民的隊伍來到了靖江縣,賣身於一位富戶家中,成為了一名小小的婢女。
他們原本毫無瓜葛,然而命運的手筆如此刁鑽,讓他們以一種奇特的方式串聯在一起。
「常新望,常友德,在得知了為商會起梁的十位青年人一夕暴斃之時,你們心中便已經有了計較。你們發現,祖傳的手藝在這時竟有了用武之地,你們曾經最忌憚的身份,此時卻成了你們最為得意的倚仗。」
「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它自作主張將春山師徒送到了靖江,也送上了絕路。寒雲道人不學無術,好貪小財,是以裝模作樣開壇做法,孰料,卻正中了你們的下懷。你們趁夜,從義莊偷運走十具屍體,自己留下一具,再將剩下的九具放置在位於茶山之上的白盪河上游。」
「砍斷沿河的樹木,製作簡易的堤壩,讓屍體暫時滯留在河床上。同時,模仿道家陣法,在上游的石穴中故布迷陣,以將罪責推到寒雲道人的頭上。那日,正是纏綿欲雨之時,待得凌晨果降大雨,堤壩沖毀,九具屍體順流而下,引得沿河眾人驚慌萬分,而你們也恰恰身在人群之中,為自己創造了絕妙的不在場之證。」
「大人且看」,沈忘從袖中掏出一物,呈與縣令,縣令兩指輕捻,一會兒拿近,一會兒拿遠,疑惑地看向沈忘。
「這是我在白盪河上遊河床中的一段雷擊木中尋得的,這個布團乃是各色麻線虬結而成,正是九具屍體所穿的麻布衣被雷擊木上凸起的木茬所勾連,大人可命仵作將布團中的麻線,與九具屍體所穿的衣服一一對照,即可得證。」
縣令一聽,那布團乃是屍身所穿喪服所成,厭惡已極,遠遠丟在案桌上,急道:「何不早說!晦氣!」
而這時,常新望已將口中亂塞一起的布團吐出,嘶聲大喊道:「大人!休要聽這沈忘胡言亂語,大人案子早有論斷,這沈忘欺世盜名,妄想藉此案立威,大人可千萬不要被他騙了!」
第34章 屍魃之禍 (十八)
聞聽此言, 縣令本就隱晦不明的面色,愈發難看起來。
他如何不知,沈忘在眾目睽睽之下為春山師徒翻案, 無異於當眾給了他一記脆亮的耳光, 而他礙於公理顏面,又只能坦然受之。堂堂縣令,竟然要被一小小解元玩弄於股掌之中,豈不荒唐!
為今之計,他只有咬死所斷之結果, 無論如何也不可向沈忘低頭服軟。這樣一來,明明處於對立面的縣令和常氏師徒,此時卻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齊心合力地蹦跳著, 想要逃脫沈忘的圍捕。
「沈忘, 區區一布團又能說明得了什麼?這……這不是隨處可得的東西嗎!你難道就想憑此物翻案?」縣令厲聲喝問道。
沈忘抬眼看著他, 卻是悠悠地笑了:「僅憑布團, 自是不可能翻案。因為活人尚可信口雌黃, 指鹿為馬, 卻欺死人有口不能言, 有冤無處訴。但是大人, 天日昭昭,法網恢恢, 即便是死人,也有辯白的可能。」
他拱手一禮:「還請大人命衙役仵作將此案相關屍身呈上,學生自會找出讓兇手無可辯駁的證據。」
沈忘那略帶輕蔑的涼涔涔的笑意激怒了縣令, 但是沈忘的要求在情在理,他又無從辯駁, 只得不耐煩道:「既然沈解元都發話了,還不把屍首呈上來!」
很快,本就有些擁擠的堂上愈顯逼仄,當是時,眾人或跪或站,眾屍身並排而躺,沖天的血腥與腐臭味兒頂得坐在堂上的大老爺都一個趔趄。可憐那漪竹姑娘,已是怕極了,也忘記隱藏自己與尹煥臣的戀情,拼命往尹煥臣身旁瑟縮,引得上官寶珠頻頻側目。
別說是普通人,就連驗屍無數的老仵作也是面色泛白,略顯慌亂。唯有沈忘,容色不改,甚至愈發平靜沉著。
他將蓋著屍體的白布一一掀開,將那慘死的眾生態呈現於諸人面前。他每掀起一塊白布,眾人便跟著驚呼一聲,掀到最後,漪竹姑娘已然閉起眼睛,任由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流淌下來,讓人見之生憐。
沈忘沒有在意眾人的反應,只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堂上的縣令。靖江縣令可不能像漪竹姑娘那樣,眼不見為淨,他強迫自己保持著尚算端正的儀態,強壓下湧上喉頭的酸水。
見縣令尚能保持鎮靜,沈忘便蹲下身,指著許老爺深可見骨的傷口道:「大人請看,這處創口極深極重,正是造成許老爺死亡的致命傷。而此創口隱約可見的白骨之上,有一處被銳器磨損的骨茬。」
縣令心中暗罵,他在堂上已經覺得難以呼吸了,這不開眼的沈解元竟然還要叫他下堂來細細辨認。當即揮了揮手,讓仵作替他觀瞧。那仵作蹲下身,在沈忘的指點下仔細端詳,起身回稟道:「回大人,確實如沈解元所說。」
見仵作認可了自己的分析,沈忘衝著張坦點了點頭,張坦會意,連忙從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遞給沈忘。沈忘將匕首呈上,道:「今夜,我設局伏擊常氏師徒,徒弟常友德裝神弄鬼,而師父常新望則躲在暗處,伺機殺人。這把匕首,正是常新望手中所拿,只要略加比對就可知,那創口處的骨茬正是此匕首所造成的。」
這次,還不待縣令吩咐,那老仵作就主動接過匕首,蹲下身勘驗,半晌抬起頭,沖沈忘露出敬佩之色,喃喃道:「又被沈解元說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