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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不是那個貨郎啊!」
「應該就是!這是聽說妹妹家出事回來奔喪的吧?」
「哎……真是苦命人啊……」
堂下的議論聲頗為囂嚷, 沈忘和南錚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尤其是南錚, 面沉如水, 莫名有一種視死如歸之態。
「南錚, 你方才敲響了登聞鼓, 有何冤情,盡可道來。」
南錚大著膽子抬頭, 看了一眼高堂上端坐的男子,心一橫高聲道:「舍妹冤枉,那殷擇善並不是舍妹所殺!」
「哦?」沈忘意味深長的傾了傾身子, 越過厚重寬闊的案桌看向堂下跪著的南錚,「若不是南菀殺的, 那兇手又是何人?再說,南菀自己都已然認罪,你又憑什麼替她伸冤呢?」
南錚被沈忘這一連串問題問得心跳如擂鼓,懇求道:「大人,能否准小人見舍妹一面?」
沈忘緩緩搖了搖頭,道:「本官也不欲與你為難,但為防串供,在你交待清楚之前,你與南菀不得見面。」
「這……」南錚明顯是慌了,無助地看向堂上的幾人。在黃秀才讀出貼在城門上的告示時,隱匿在人群中的南錚就已經徹底失了方寸。他隨著激憤的人流湧向歷城縣衙,憑著滿腔的孤勇與悲憤敲響了登聞鼓,可究竟要說些什麼,舉證些什麼,他竟是沒有做出絲毫的考量。
「你若是想要救她,就要說實話。既然你知道她並非兇手,又何必遮掩呢?」堂上的沈忘開口了,聲音格外低沉柔和。
「是啊,南菀姑娘還……還等著你救她呢……」霍子謙也開口了,只不過他的眼神彆扭地飄向了一邊,手中記錄的湖筆也僵硬地懸在半空,他似乎在躲避著什麼。
南錚聞言,胸中的憤懣與悲涼再也掩藏不住,盡數傾吐而出。
父母雙雙離世那年,他只有十歲,而南菀卻還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嬰兒。他隨著流民一路北上,背上只有一個輕飄飄的包裹,懷中卻抱著沉甸甸的希望,南菀就是他的希望。流民的隊伍輾轉來到濟南城外,南錚卻是再也走不動了。
為了防止流民□□,濟南府全城戒嚴,城門緊閉,唯有在每日午時,由城內的官軍給城外駐紮的每位流民施以稀粥一碗,粗糧窩頭一個。兩者之間似乎維繫著一種微妙的平衡,流民只求不死,而城內也只求不亂,就這樣鬧哄哄的流民在濟南府外駐紮了半月,方才棄城而去。
在最後的幾日,城內官軍施捨的粥湯越來越稀,窩頭也越來越小,流民們爭相搶食,毆鬥不斷,像南錚這樣沒有父母長輩保護 ,還不得不養活一個嬰兒的孩子無以為繼,只有平躺在一叢蒿草中等死。
他將吃食盡數留給了南菀,用泡軟了的窩頭一點點餵到妹妹的小嘴裡,餵完就將南菀抱在懷裡,而自己則又躺回到那片雜亂的草叢間。身強體健些的流民不願再做那溫水中烹煮的青蛙,借著半月來休養生息的體力,重又踏上征程。而那些老弱病殘,無力上路的人,則被丟棄在城外。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們乾癟而平展的身體上,像照著一攤攤無人撿拾的垃圾。
也許,的確是這兩兄妹命不該絕,在南錚的意識即將消散之際,他聞到一股惡臭向自己靠近。他微微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個背著竹筐撿拾糞便的老人。因為極度的飢餓,那老人的面目他已然看不真切,可老人神態中隱約的關切卻還是讓南錚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懷中的南菀向老人的方向舉了起來。
老人略一猶豫,便接過了襁褓中小小的嬰孩兒,放進了裝糞的筐里。南錚疲憊地笑了,剛準備閉目待死,卻被老人猛地搖晃了兩下,只聽老人低聲道:「小伙子,可不能睡,你也爬進來,我背你進城!」
老人看上去瘦弱,可雙手卻如鷹爪般緊緊鉗住了南錚的肩膀,也鉗住了他即將消散的生的意志。南錚不敢多言,拼盡全力翻進那臭不可聞的竹筐里,老人喊了一聲號子,腰背用力將二人背了起來。
為防流民□□,濟南府是嚴禁流民進城的,這拾糞的老人背了兩個流民入城,若是被官軍發現,只怕吃不了兜著走。好在因為竹筐實在惡臭不堪,連守城的官軍也懶得檢查,捂著鼻子擺著手就讓老人入了城。
透過竹筐的縫隙,南錚看到那差點兒成為自己墳墓的蒿草越來越遠,最終被隔絕在厚重的城門之外。他鼻子一酸,抱住軟乎乎臭烘烘的妹妹,無聲地哭了出來。
正因兄妹倆這段難忘的童年往事,他們自小就比其他的兄弟姊妹要更加親密。長兄如父,南錚對妹妹的疼愛中更是摻雜了如同父親一般的深厚情感。拾糞老人又在這搖晃的人間掙扎了數年,溘然長逝,將一棟搖搖欲墜的草房留給了兄妹倆,還有一輩子吃苦受累積攢下的碎銀幾兩。
為了支撐兄妹二人的生計,南錚做了貨郎生意,整日里來走街串巷,周圍的幾座縣城裡都布滿了他丈量的腳步。他一邊賣貨掙錢,一邊瞪大了雙眼替妹妹的終身大事打算著。南菀自小就是個美人坯子,當他們還混跡在流民隊伍中討生活時,正是因為南菀這張讓人不忍拒絕的小臉兒,每一個有奶水的女子都願意接過南菀餵上一陣兒。而這張臉隨著時光的雕琢,愈發美得石破天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