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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兒之下,還綿密地摻雜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也如身處阿鼻地獄。二人這才明白,為何值更人要關門堵窗躲在遠離義舍的棚屋裡,實在是這死亡的氣息太過可怕,已經超出了普通人的承受能力。
程徹當下便蹲下身,把鼻子擠在掩閉的門縫邊,拼命地吸著屋外新鮮的空氣,待他好不容易適應過來,迴轉過頭,才發現沈忘已經借著黯淡的月光,觀察起死者來。
本就不大的在此時已然被死者填滿,正正好好是十具屍體,其中包括在白盪河上順流而下,失而復得的九具屍身,以及剛剛慘死的商會齊老爺。
雖然已至初秋,但暑熱未退,屍身腐敗得很快,只消一兩日便臭不可聞,更遑論這十具屍體,又是泡水,又是拖拽,又是開膛破肚,慘烈之狀難以詳述。
程徹強忍著太陽穴狂跳不止的青筋,湊到沈忘身邊,也跟著細細打量起來。
面前這具屍體蒼白非常,體表遍布不規則地淺淡屍斑,面目腫脹已極難分辨樣貌。月色晦暗,程徹看不真切,是以屏息將臉又湊近了一些,這才看出屍身的皮膚皺縮得厲害,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
正自想著,卻見沈忘從袖中抽出一隻木筷,緩緩觸碰了一下屍體的指尖。那皮膚便如透明的套子一般,被剝落了下來。
程徹只覺一股酸水湧上喉管,沁入鼻腔,難受得差點兒流下淚來。
「無憂……」程徹得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了:「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說一聲。」
沈忘看著程徹痛苦的神色,這才想起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經歷過龍見案的洗禮,對屍身已經有了免疫,便微笑點頭道:「這些屍身確實可怖,也罷,清晏你幫我掌燈,我錄一下屍格,你將燭光掩好,莫讓值更之人發現。」
程徹內心暗嘆:我這哪是怕,我是噁心!
幽幽燭光被程徹高大的身軀擋住,幾乎沒有絲毫泄漏,而沈忘則趴伏在地上,認真記錄著自己觀察的結果。他學著記憶中柳七的樣子,將屍體從頭到腳事無巨細地描摹了一遍,唯恐疏忽錯漏,是以寫一會兒還要站起身來再觀察一陣兒。
程徹看著沈忘渾然忘我的工作狀態,心中湧起一股敬意。透過飄忽的燭火,他突然發現,剛剛沈忘用來觸碰屍體的並非是什麼木筷,而正是他奮筆疾書時使用的毛筆,也就是說……
程徹感到酸水已經衝到天靈蓋了……
錄完了九具浮屍,沈忘又朝放在角落裡的最後一具屍體走去。那屍體所散發出的血腥味兒最為強烈,定是慘死的齊老爺無疑了。
沈忘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被開膛破肚的齊老爺呈現在二人的眼前。二人只覺得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赤紅,臟器狼藉,創口遍布,利齒啃咬的痕跡清晰可見。沈忘瞪大了眼睛,俯身看向屍體的脖頸。
齊老爺橫肉墜墜的脖頸處,有一處格外顯眼的齒痕。沈忘似乎想到了什麼,快速地翻看著屍格,又疾走幾步,掀開了另一個屍體身上的白布。
他輕聲招呼程徹來看:「清晏,你瞧這處齒痕。」
程徹極不情願地看向沈忘指著的位置,那被水泡發的屍體脖頸處,也有一處幾不可見的齒痕,如果不是有意探查,幾乎沒有人能發現這處發白的創口。
「每一具屍體上都有這樣的齒痕,齒痕尖銳且深入肌膚內部,絕非人齒。」沈忘解釋道。
正在程徹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屍身之時,好巧不巧,那創口之中探出一個小小的雪白的腦袋,也好奇地向程徹看去。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四目相對,程徹用了幾秒鐘的時間才反應過來,和他對視地究竟是什麼。
那是一隻剛剛孵化的,奶白色的蛆。
已經衝到天靈蓋的酸水,再也無法抑制,幾乎要衝口而出。程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那乾嘔之聲,還是透過指縫涌了出來,在死寂的夜裡清晰得如同一聲慘叫。
程徹和沈忘對視了一眼,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妙,果不其然,不遠處傳來門扉推開的聲音,以及一聲顫顫巍巍地喊叫:「是誰!」
第22章 屍魃之禍 (六)
那值更人從棚屋中急匆匆地趕了出來,在義舍門口略作徘徊,似乎是將耳朵貼到門上細聽屋內的動靜,過了幾秒鐘,義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畏畏縮縮的腦袋探望進來,防風燈籠慘白的光將他驚懼不安的表情照亮。
「有……有人嗎!」這義舍的值更人原是靖江縣無兒無女的一名老鰥夫,這兩日被縣中連續不斷的怪事嚇得夠嗆,是以只是在門口張望,不敢抬腿走進來。
他伸直了胳膊,將防風燈籠儘可能遠地向屋內照去。他明明聽見義舍中有古怪的聲響,披衣下床,來回不過一分鐘,可此時的義舍內除了十具散發著惡臭的屍體外,再無它物,連個鬼影子都瞧不見。
想到這兒,那嚇得面無人色的老鰥夫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調轉頭掩好門,緊了緊快要滑到腰際的外衣,急匆匆地離開了這個不祥之地。
待那老鰥夫走遠了,放置屍體的板床下傳來一聲無奈而鬱悶的嘆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後,程徹矮身從床底下鑽了出來。
剛剛事出緊急,他身高腿長無處可藏,只得用手腳撐住床架,將自己生生掛在床板之下,緊貼著那散發著腐臭味兒的木板。若不是他武藝精湛,尋常人早就支持不住,鬆手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