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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定然也是做此想,若我們拘泥於成法,只怕難有所得。剖便剖了,要殺要剮,也得待我捉住真凶再說。」
柳七的臉上露出淺淡的笑意,經歷了這麼多波折跌宕,生死別離,那騎龍山的沈無憂竟然依舊不曾向世情後退半步,自己當真沒有看錯人,她聲音柔和,卻又帶著難掩的傲氣:「沈兄怕是小瞧了仵作一職,剖有剖的辦法,不剖也有不剖的手段,只要我在一日,又豈能讓你因剖不剖屍體而為難?」
柳七緩步走到另一張靈床旁,垂首看向安靜的裴柔:「待勘驗完裴柔的屍身,我自有辦法。」
第121章 歧路冥婚 (七)
對待死去的裴柔, 柳七的動作愈發輕柔,少女頭上的珠翠釵環被一一摘下,烏黑的長髮拆散開來, 映襯著那張溫婉沉靜的年輕面容, 當真發如流泉,人似蝴蝶,那種月墜花折的絕望之美,讓見慣了屍體的柳七的指尖都微微顫抖。
然而,當她緩緩褪去少女的衣衫之時, 從旁協助的沈忘卻不由吃了一驚。只見少女如脂玉般潔淨無瑕的胴//體,柔軟順暢的腰部曲線卻在腹部有著輕微的隆起,盯著那如山巒般起伏的肌膚,沈忘猶疑道:「難道她……」
柳七沒有答話, 食指中指相併, 以指腹緩緩在少女隆起的腹部打著圈向下按壓, 臉上的謹慎和顧慮瞬時消減, 輕聲道:「這是氣, 不是胎兒。」
沈忘也長出一口氣, 問道:「這氣是如何形成的呢?」
柳七以長柄木片輕撬裴柔的牙關, 向口腔的深處看去, 又觀察了她閉合的雙眼與鼻腔,分析道:「如果我猜想的沒有錯, 這腹中脹氣應該也是毒物所致。雖然目前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有極大的可能性是河豚之毒。」
「河豚之毒在春夏之際毒性最強,因為春夏之際正是河豚繁衍的時段, 因此毒性最烈,只要服食的劑量足夠, 常人會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死亡,最慢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看裴柔的面部表情,並沒有強烈掙扎的狀態,更說明這毒素的烈度之大,應該是初始攝入便引發了肢體的麻痹和昏厥,因此神態較為安詳。再加上河豚毒有一最明顯的表徵,便是會引發腹脹,因此我推斷,她極有可能是中了河豚毒。」
條理清晰,推斷準確,這天底下的仵作只怕再難出其右。沈忘激賞地側頭看著少女堅定而明亮的眸子,點頭道:「那河豚毒是否會引發陳文哲口唇上的白色皰疹呢?」
「極有可能。」
「那也就是說,陳文哲和裴柔都有可能是死於中毒……」沈忘低聲喃喃著,將目光投向裴柔胸口剪刀造成的創口。創口處的血跡已經被清理乾淨,應是給裴柔更換壽衣的下人所為,若不仔細觀瞧,只能看到一道淺淺的紅色橫痕,宛若簇新的雪地上掉落的一枝紅梅。
沈忘的眼睛陡然一亮:「這個傷口有問題!陳府眾人都眾口一詞的認定,裴柔是將自己反鎖在屋中用剪刀自戕而死,可這個傷口卻是豎向的,怎麼會有人用這麼彆扭的方式自戕呢?」
柳七聞言,趕緊從自己的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剪刀試驗起來,的確,如果要用剪刀自戕的話,最自然的方法應該是將剪刀的刀柄橫置,用掌心握住,這樣才會更容易用力,也更方便穩定地握持,那樣的話,裴柔胸口的創口應該是橫向的才對!
「停雲,你再試試用剪刀刺向屍體,是不是豎握更合理!」
柳七依言嘗試,果然,如果想要用剪刀攻擊他人,最舒服的手法是豎握剪刀的刀柄,用大拇指抵住刀柄的底部,以此發力最為合理。
「也就是說,裴柔很有可能並不是自戕,而是……被人所殺?」柳七驚道。
「沒錯,如果說中毒還不能確定是自殺還是他殺,這個剪刀造成的傷口卻可以直白的告訴我們此案卻有真兇。但是目前的證據鏈並不清晰,如果能有更多的細節……」
「沈兄,你記得我曾對你提及的帶我入仵作行的師父——周春蛟嗎?」
「先師高姓,未敢忘懷。」沈忘肅然道。
「師父曾對我說過,屍體便是死者留給人間最後的剖白,直言不諱,絕無轉圜。所以我相信,裴柔留給我的話,絕不僅於此,一定還有什麼我沒發現的東西。沈兄稍帶,還有幾處重要位置,容我再驗。」
說完,也不待沈忘有所回應,便俯下身子更為仔細地檢查起來。沈忘微微一笑,自是不會打擾她,便繞著新房開始尋找可能錯失的線索。案件進展到現在,一直有一個謎團難以開解,那就是兇手是如何給二人分別下毒,又是如何在密室的環境中刺殺裴柔,搬運陳文哲的屍體,又悄然消失的。如果無法解開這一條案情主線,那便無法推理出正確的兇手。
沈忘目光如炬,緩步環視整個房間。新房寬敞明亮,並沒有可以容人躲藏的角落,春日的陽光斜射進來,將整個環境映照得通亮,如果陳文哲與裴柔能躲過此劫,喜結連理,即便陳文哲真的熬不過今年的冬天,那他也將度過一段金風玉露一相逢,又豈在朝朝暮暮的美好時光吧……
房間迎向陽光的一角,置放著一座酸枝木的交椅式鏡台,檯面上乾乾淨淨,只有一方簇新的胭脂盒,也不知是不是裴柔隨身攜帶的少得可憐的嫁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