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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仵作,驗屍乃是天職。燕捕頭你自己失職在先,現在又想不允我行天職之事,我倒想問問,你這般倒行逆施,《大明律》允不允!」
柳七字字千鈞,鏗鏘有如金石之聲,直說得燕隋瞠目結舌。
他本以為,這名叫柳七的仵作無非是那登徒子縣令留在身邊的花瓶,安了個仵作的名字,也不過是為了便宜行事。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冷冷冰冰,倒不像是個難對付的。可今日一見,這眾人之中,竟是她成了主心骨。
方長庚亦是對柳七刮目相看,一名賤籍女子,無論是膽識還是魄力,都壓了燕隋一頭,倒是讓這位在歷城縣衙橫著走的總捕頭吃了一回癟。他正自讚嘆,卻聽柳七命令道:「方捕頭,我代沈大人命令你,在我回來之前,若有任何人膽敢觸碰屍體,破壞現場,從重治罪!」
「是!」方長庚趕忙大聲應道。
「霍子謙,你留在這兒,在我回來之前,一步都不准離開。」
霍子謙一怔,一股灼熱的暖流從丹田上涌,直衝天靈蓋,讓他整個人激動得麵皮兒發漲,用盡平生最大的氣力喊道:「定不辱使命!」
易微瞬間便明白了柳七的意思,她冷冷地看著面色蒼白的燕隋,唇角微揚,朗聲譏諷道:「燕大捕頭,你可要小心了,這位霍少俠可是有功名的人,不是賤籍,一根汗毛都傷不得!」
第99章 舜井燭影 (十六)
霍子謙直感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他緊咬著下唇,拼命挺直了脊樑,像旗杆一般直挺挺地矗立在牢房的地面上。此時, 那刺鼻的血腥味兒, 令人汗毛倒豎的暴虐場景,都已經被他拋諸腦後。他的心神早已經被柳七和易微給予的信任溢滿,再也容不下一絲一毫其他的事物。
此刻,別說是歷城縣衙諸人不敢傷他,就算是跟那幫惡貫滿盈的白蓮教眾一般, 將他大卸八塊,他也斷不會挪動一步!
心中感情激盪,霍子謙還欲說些擲地有聲的話語,卻發覺身旁空落落的, 竟是只剩下一個方長庚, 易微、程徹和柳七早就護著沈忘向牢房外行去。他看著方長庚, 張了張嘴, 露出一個尷尬而羞赧的笑。
程徹將沈忘背在背上, 跟在柳七和易微身後走出了大牢。易微的眼淚已經憋回去了, 她知道現在柳七最需要的就是他們的支持與保護, 她沒有時間黯然神傷。可身後, 程徹如大型犬一般的嗚咽聲湧入耳膜,擾得她心神俱亂。
易微生怕柳七聽見, 不敢揚聲罵人,只得放慢腳步,和程徹並肩而行, 低聲斥道:「大狐狸還沒死呢,你哭什麼!」
程徹抬眸, 狹長如女孩兒的睫毛上汪著一簇簇的水珠,把易微看得呼吸一滯,她聽見程徹痛苦的喃喃聲:「無憂……怎麼這麼瘦了……」
易微一怔,也跟著向沈忘臉上望去。被血污覆蓋的俊俏面容,的確是比之初見時消瘦了不少,兩頰微微凹陷,入鬢的長眉緊蹙著,仿佛即使在昏迷中也難掩愁容。當日嬉笑怒罵的瀟灑男子,何時變成了這般樣子?
易微心中暗暗罵了一句,道:「乾脆我去求舅舅,把大狐狸調回京城吧!這歷城縣衙的爛攤子,咱們不管了!」
行在前面的柳七停住了,在晦暗的夜色中,她的背影格外孤直蕭索:「我們為什麼要怕……」少女的聲音里有著罕見的怒意,「該怕的是他們。無憂倒下了,就換我來,不戰不止,不死不休。」
此言一出,易微和程徹對視了一眼,眸中皆是竦動敬畏,再多的言語亦是枉然,眾人沉默著趕路,直奔柳七的廂房。
* * *
柳七動作輕柔地用紗布蘸著溫水,細細地擦拭著沈忘臉上的血污,如同護理一件價值連城的瓷器。易微和程徹肩並肩站著,屏息凝神看著眼前的場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與他們二人相比,柳七並沒有過多的情緒起伏,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工作著,不多時,沈忘的半邊臉就已經扎滿了銀針,讓人看著陡然心驚。
眼見柳七直起身子,開始用手帕擦拭自己臉上的汗水,程徹方才輕聲問道:「阿姊,無憂到底是怎麼了?」
柳七轉過身,目光犀利地向著門外一掃,易微會意,趕緊回身掩好了門。
「這是慢性中毒導致的神昏之兆。」
「中毒!」易微壓低聲音驚呼道:「大狐狸天天和我們在一起,為什麼偏偏他會慢性中毒啊!」
「要給一個人下毒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如果是多個人有意為之就更難防備。無論是入口之物還是薰香爐火,甚至是擦拭用的汗巾,貼身的衣物,床單布幔皆可下毒。日日累積,夜夜積攢,直至今日。千里之堤,蟻穴遍布,只待輕輕一推,便會轟然倒塌。」
易微敏銳地發現了柳七的言中之意:「柳姐姐,那大狐狸究竟中得是什麼毒?還有,究竟是什麼讓他體內緩慢積攢的毒素爆發的呢?」
柳七垂眸看向沈忘,面上的肌膚因為用力而繃得緊緊的:「如果我沒有猜錯,沈兄所中之毒應該是由雷公藤萃取的毒液,這種毒液無色無味,如果是按照劑量服用並不會對人體產生傷害,但如果長期超量使用,毒素在身體內積鬱,人就會有暈眩,噁心,乏力的情況出現。而若想讓毒素瞬時爆發,只消短時間內大量攝入毒液,尤其是雷公藤皮上的毒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