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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笑著輕輕撞了撞身邊少女的肩膀:「無妨,總不能叫沈大人將你拘了去。」
「他敢!」易微也跟著嘰嘰咯咯的笑了。少女們的嬉笑聲遮掩了某種小心翼翼的細簌聲,在不遠處的樹林中,沈忘有些尷尬地停住了步子。沈忘本也不想偷聽,可偏偏柳七提到了他的名字,他的雙腿便如長了根一般穩穩地定在地面上,一步也邁不動了。
二人輕聲笑了片刻,笑聲逐漸低沉消散,最終化作一片清晨的寂靜。
「柳姐姐,如果換做你呢,你會怎麼做?」
柳七也學著易微的樣子,以手托腮,望向地平線上那一縷橘紅色的微光:「我會離開這片泥潭,去尋屬於我自己的路。」
「柳姐姐,那你想走的路是什麼呢?」
「我的路……」,少女垂下眼帘,狹長的睫毛柔柔地伏在眼瞼之上,「我期望待我百年之後,人們可以忘卻我的姓名,只記得曾有一個如宋提刑般斷案如神的女仵作,為這個世間的冤屈與不甘奮戰過,我便滿足了。」
易微眼圈一熱,她唯恐柳七發現她的異樣,趕緊誇張地揮舞著手臂,打趣兒道:「柳姐姐,你發沒發現,你未來的路上都沒有大狐狸呀?」
柳七笑了,溫聲道:「他本就是我的同路人,我們自始至終都行在同樣的路上,提或不提又有何妨?」
易微嘟起嘴,氣鼓鼓地說:「哼,好嫉妒!」
「清晏不也是你的同路人嗎?」看著易微如河豚般鼓起的腮幫,柳七也破天荒地打趣道。
「跟他有什麼關係!我嫉妒的是大狐狸!」
少女們又發出了一陣柔軟而瑩亮的笑聲,像是太陽投射在林間的光束,斑斑點點地綴滿了沈忘的青衣。他面上的表情在陽光的渲染下,呈現出一種複雜神采。
她就像是一條義無反顧向著大海奔涌的河流,而他只是有幸途經她河道的溪流,她也許會為他放緩速度,但卻絕對無法為他停留。而他能做的,便是追隨她,托舉她,注視她,成全她。終有一日,她會突破她賤籍的身份,超越她女人的枷鎖,成為史書之上與宋慈比肩的人物。而他,只願在墨色暈染的書頁間與她遙遙相望,便心滿意足了。
沈忘悄無聲息離開了那片灑滿陽光的樹林,臨行前,他再次轉頭,看向香冢所在的方向。剛才還言笑嫣然的少女們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徒留那一捧盛放的梔子花。
第128章 歧路冥婚 (十四)
裴柔停下手中的活計, 直起腰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小青河畔,聚集著數名正在洗衣的婦女。她們的年歲都比裴柔長很多,臉上或多或少都呈現著被生活與命運磋磨的痕跡, 裴柔是整條河上唯一的亮色。
此時的她正踩在離河畔稍遠的一塊石頭上, 努力搓洗著弟弟領口的一小塊污漬。她裹著足,此時小小的繡鞋已經被河水打濕,腳面也幾乎都泡在了水裡,石塊濕滑,讓裴柔看上去搖搖欲墜, 每一次用力的搓洗都會讓她的小腳不堪其重。
「小柔啊!到岸上來洗吧,陪嬸子們聊聊天!」岸上的一位大嬸熱情地招呼著她。
裴柔俏臉兒一紅,柔聲解釋道:「嬸子,等我洗完這些, 就去幫你們的忙!」
見裴柔推辭, 岸上的大嬸撞了撞身邊另一位上了年紀女子的胳膊, 壓低聲音道:「這裴家弟弟不省心, 天天吃喝嫖賭不說, 還小姐身子丫鬟命, 嫌棄近岸的水洗出來的衣服不乾淨, 逼著小柔重新洗過呢!」
「那小柔就依他?」
大嬸輕嗤一聲, 搖頭道:「這閨女性子柔順,再加上爹媽也是偏心眼兒, 她能怎麼辦啊……嘖嘖,讓人瞧著心疼啊!」
「誒誒,我怎麼聽說, 小柔可是快要嫁人了啊?據說是攀上高枝兒了,是陳府的小子呢!」一位女子插言道。
大嬸嘆了口氣, 神秘地環顧了一圈眾人,小聲道:「可拉倒吧,我倒是知道點兒內情,你們可別串老婆舌告訴別人啊!」
眾婦女忙點頭應承,大嬸這才施施然開口:「據說啊,陳家小子的確是看上了小柔,咱們小柔的長相那也是十里八村兒出了名的端正,誰看著不稀罕。可那陳家可是高門大戶,家裡有著金山銀山,怎麼可能瞧得上腳夫的閨女?照理說,這婚事成不了,可那陳家小子偏偏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病,據說活不過三十歲,哪個好人家的閨女肯把孩子嫁過去守活寡啊?」
大嬸把腦袋往眾人之間垂得更低了,生怕河中洗衣的裴柔聽見:「我聽說啊,這裴家人有意把小柔嫁過去沖喜呢,陳家這邊也鬆了口,兩家正拉扯著呢……」
「這你情我願的,還有啥好拉扯的?」
大嬸差點兒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你傻啊!這不得談價錢嗎!裴家那小子別看平時跟灘爛泥似的,到錢的事兒上可比誰都精明。他知道自家姐姐性子好,又與陳家少爺兩情相悅,偏偏在中間橫插一槓子,陳家不給到他要得那個數兒啊,他可不會讓爹媽放人。」
「什麼混帳玩意兒,把自家姐姐當豬肉賣呢?」眾人盡皆面露怒容,同情地看向河中的少女。
河邊的議論聲早已順著三月的微風,隱隱約約飄到了裴柔的耳朵里,少女的臉更紅了,像極了一朵開在雪地中的紅梅。小清河的水涼涔涔的,將皂角的泡沫輕柔地托向河水的中心,極快地打了個旋兒,向著下游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