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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魯仵作難聽的哭嚎聲中,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柳七,萬萬沒想到這個小仵作會使出這般雷霆手段,半晌,那眉眼帶疤的仇丁才悻悻開口:「也不是我們憊懶,實在是沈推官吩咐了,不許我們跟著,他要自己上山去,生怕我們搶了他的頭功呢!「
「沒錯!沈推官自己個兒說的,別往我們身上扣屎盆子!」
「信口開河!」柳七怒斥道:「沈推官已致信於我,此時正在山上與兇犯對峙,若是沈推官出了意外,你且掂量,能否承擔得起!」
少女身材嬌小,此刻柳眉倒豎,怒目而視,竟生生把高了她一個頭的衙役壓了下去。眾人一聽要擔責,當下心神也有了動搖,目光游離起來。
見此情景,柳七一拍桌子,大聲道:「你們到底去也不去!」
這桌子一拍,坐在地上抽噎的魯仵作還以為柳七又要拿他開刀,嚇得慘叫起來,一邊喊一邊往衙役們腿邊蹭,拼了命地想要遠離這個凶神惡煞的少女。這下,就連那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獵戶船工,也被柳七這一拍給駭得站起身來,手足無措地看向身邊的人。
恰在此焦灼之際,屋外傳來了腳步聲,與此同時,威嚴的喝問聲響起:「屋內何人喧譁!」卻是通判大人聽到了這方的吵嚷聲,被吸引了過來。
此時,屋中杯盤狼藉,宛若被狂風卷席過的麥地,有人站有人坐,有人蜷縮趴地哀哀哭泣,眾人皆是面面相覷,東倒西歪,像是麥地里突兀的草扎人。
通判大人的眼皮跳了跳,這幾日連死兩人,他本就一腦門子官司,此時再看到這般亂象就更是心頭火起。正欲發作,耳畔卻傳來女子的聲音:「通判大人!沈推官已在騎龍山上堵住了元兇,亟待支援!還望大人雷霆手段,速速上山!」
通判聞聽此言,簡直如晴天霹靂,眼睛瞬間睜大:「當真!」
「千真萬確!有此信為證!」
通判接過柳七手中的信箋,只來得及略略掃了兩眼,手便不由得抖了起來:「還等什麼!速……速速上山!」
而此時的騎龍山,卻暗藏著血雨腥風。
朗月當空,樹影搖曳間,露出一雙冷硬的細長眸子。那人已經跟了沈忘很久了,從沈忘入山起便潛伏在距離沈忘不遠的樹叢之間,靜靜地望著他,恰如一隻殘忍而好奇地戲弄著老鼠的貓。
那人從腰間抽出弓,彎弓搭弦,箭尖直指孤身而行的沈忘。
也不知這仙人般的沈解元,身體裡藏著的,是不是和常人一般污穢的血……
他微眯著眼,如瞄準,如審視,又如觀望,卻遲遲不肯放箭。就這樣比量了一陣,卻又把弓放下了。
他還是沒有決定好何時取了這位沈解元的性命,不由地萬分掙扎地嘆了口氣。正準備接著窺視沈忘之時,卻意外地發現,沈忘停下了。
沈忘停在那連續死了兩個人的龍窟前,緩緩轉身,面容被月色照亮,眸子裡有著罕有的堅定之色。
沈忘凝望著墨色的樹影,挺直了脊背,朗聲道:「閣下可以現身了吧!」
聲趁風勢,若一柄無形利刃,直刺古木幽深之處,無數夜梟驚飛而起,震得枝葉繚亂,蕭瑟陰森。宛如鬼哭的梟叫聲中,沈忘不閃不避,負手而立,自有一股難言的威勢。
那人一怔,不由得向樹陰更深處縮了縮,默然半晌,方才回應道:「沈推官,若不是你步步緊追,那廖舉人本也無須送命。我敬你出淤泥而不染,不願傷你,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聲音雌雄莫辨,想來是雞鳴狗盜之輩的口技。
「荒唐!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若有冤屈,上有天子神明,中有父母官吏,下有悠悠萬民,你盡可呼告申訴!可慧娘何辜,碧玉年華被你奪了卿卿性命!」沈忘每言一句,便踏前一步,目光炯炯,字字鏗鏘有力。
「你趁亂殺人,窮相惡極,是為無君;你罔顧人倫,恃強凌弱,是為無父;你行事苟且,褻瀆神靈,是為不忠;你信口雌黃,屠戮百姓,是為不義!你這般無君無父,不忠不義之人,還有何面目苟存於世?」
沈忘抬手指著那人躲藏著的樹影深處,好一通怒罵,一邊不動聲色地往山路上瞟了一眼,似是在等待著什麼。
「我且告訴你,業必有因,業必招果,一飲一啄,皆是天定。你若能自縛而出,認罪伏法,尚算是個敢作敢當之人。可若你還狗苟蠅營,藏頭露尾那便妄稱為人!」
聽著沈忘如釘子般的字眼,那人卻幽幽地笑了:「沈推官說了這麼多,不還是猜不出、捉不到我嗎?我只要殺了你,飄然而去,天地之大,又有誰能知我底細呢?」
是啊,就算是才高八斗如你沈解元,又能把我如何呢?在生死搏命關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皆是爛命一條罷了。
他痴迷於這種生死攸關的遊戲,無論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大官、小吏,只要面對死亡,他們表現出的怯懦和恐懼,都是如出一轍。
你沈解元,也無法免俗。
孰料,沈忘卻雙眉一揚,雙臂一展,身上的袍衫迎風舞動,獵獵作響,門戶大開地直衝著那殺機四伏的樹影:「你若想取我性命,儘管來拿!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今夜你休想踏出騎龍山半步!」
不對勁……
那人陡然警覺,察覺出一絲詭異的氣息,下意識地向山下望去。此刻,有無數如螢火般的光點正在向他和沈忘所在之地緩緩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