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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銃,乃是嘉靖年間自倭國傳入的一種火器,又稱為「火繩槍」,趙士楨所著《神器譜》有載:「後有照門,前有照星,機發彈出,兩手不動,對准毫釐,命中方寸,兼之筒長氣聚,更能致遠摧堅。」然而,雖說鳥銃較之前代火器,有著可雙手擊發、易於瞄準的優勢,但也始終沒有脫離火繩槍傳統的缺陷。
鳥銃若想發射一枚子彈,首先要將火藥倒入藥管之中,再從銃口倒入銃膛,用隨槍的杖管將火藥壓實。其後,取出彈丸裝入銃膛,將其壓入火藥之中;再於藥室之中裝入門藥,使之與銃膛內的火藥相連,再次將火繩裝入扳機的龍頭鉗內,做好點火準備。即使提前將這一切準備都做好,要想射擊,還需要打開火門蓋,點燃火繩,待火繩引燃火藥,方能扣動扳機發射。
這一番操作下來,霍子謙可不是就是要被方長庚掐死了百八十回嗎?更何況,此時易微雙手握持著槍把槍托,連個火源都沒有。而離她最近的一支火把,遠遠地滾落在一旁,說話間就要熄滅了。此時的易微別說射擊了,連點燃火繩都沒有機會。
方長庚笑得臉都快僵了,雖然他驚訝於易微不知從何處得來這杆精光四射的鳥銃,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槍無火又有什麼可怕?
「你錯了」,準星後那雙黑葡萄般的眸子微微彎了起來,溢出明亮的笑意,「換作別人也許不行,但是我卻可以。」
方長庚的笑容收斂了些許,冷聲問道:「為何?」
「因為我是——戚家軍。」話音未落,易微出手如電,一手平端槍托,另一隻手高高揚起,向著裝滿火藥的藥池穩准一擊,隨著一聲金石叩擊之聲,耀目的火花四濺,巨大的槍擊聲迴蕩在石室之中!
霍子謙只覺脖頸處一松,轉頭看去,卻見方長庚額頭中槍,雙目圓睜,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竟是死了!
第112章 撥雪 (一)
歷城縣衙的後院兒里植著一株金桂, 據說有著百十年的樹齡,時當金秋,積水盡消, 滿樹的輝煌燦爛襯著頭頂寶藍色的天空, 讓人有著恍如隔世的驚艷。金桂樹下,柳七坐在一個小小的木凳上,借著隆盛的日光推動著銅磙在碾槽里研磨,發出清脆爽利的摩擦聲。秋風一起,將藥碾子中草藥褪去的外殼揚起, 化作光影之中翩翩舞動的透明翅膀,和著悠然飄落的金桂一起,鋪成滿地的金黃。
柳七抹去額上沁出的細汗,回頭望了一眼金桂樹下酣睡的人。男子枕著自己的一隻胳臂, 歪躺在美人榻上, 臉上遮著一本翻開的《山家清供》, 擋住了樹葉與花瓣的縫隙間散落的光斑, 胸腹處起伏和緩, 似是睡得正香。
自那次硯池遇險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沈忘已然透支的身體在李時珍與柳七的調理下, 逐漸有了好轉。身受重傷的程徹在床上躺了沒幾日, 就生龍活虎地在院兒中練拳舞劍了,倒是比病懨懨的沈忘好得還要快。
硯池一役, 歷城縣衙的捕頭衙役死得死,抓得抓,除了幾個沒有什麼知情權的打雜常役外, 幾乎算是全員大換血。方長庚死了,燕隋下了獄, 皂、壯、快三班頭役全部空缺,沈忘卻是不愁,直接將三班人手盡推給程徹管轄,這位名震綠林的「鎖橫江」,倒成了歷程縣衙的總捕頭。
程徹這幾日忙得腳打後腦勺,先是從劉改之那兒挑了幾個合適的人選,又去央求濟南衛千戶彭敢牽線搭橋介紹人才,今日更是借了李時珍的光,從德王府要了幾個武藝超群的護院填補衙役的空缺,三班衙役這才逐漸充盈起來。
易微也沒閒著,戚繼光隨信附贈的鳥銃大顯神威,在濟南衛中引起了轟動。戚家軍的鳥槍營本就天下聞名,而更為傳奇的是他們獨特的戰術槍法。
作為火繩槍的鳥銃,始終沒有解決點燃火繩才能擊發子彈的缺陷,而這種缺陷在沿海作戰的戚家軍中就更為致命。一旦火繩受潮無法點燃,鳥槍營的存在便會從秘密武器變為累贅負擔,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戚家軍發明了一種全新的點火方式。
那就是利用打火石猛擊火藥池,不通過火繩,利用火花直接引燃火藥,擊發子彈。這也就是硯池一役,易微能先聲奪人,一擊斃命的根源所在。而這一絕妙的手段,不僅解決了方長庚這一心頭大患,救了霍子謙的命,還直接讓彭敢看傻了眼。
鳥銃瞄得准沒什麼了不起,而用打火石擊打藥池之後,在槍身震盪之下還能瞄得准,那便是萬里挑一。為了這位「萬里挑一」的易姑娘,彭敢幾次上門求教,終於請動了大駕,讓易微親赴濟南衛大營,為眾官軍們講解槍法。是以,連柳七都好幾日沒有見到易微的面兒了。
再說回霍子謙,由於易微當機立斷擊斃了方長庚,所以霍子謙除了被嚇得幾欲昏厥之外,並沒有受什麼傷。因此,他在床上躺了半日便慌慌張張地跑出縣衙,直忙到日落西山方才回家。就這樣折騰了數日,那條傳說中的大舜逃命的密道竟真的被他找到了。這條密道將兩處舜井連接起來,匯入地下河道,橫貫迎祥宮,向東直奔硯池地穴而去。
可惜,霍子謙沒高興幾天,為了防止再有人藉此生事,這條密道就在德王的建議下被徹底填埋,連同硯池池底的地穴一起,永遠成為了陰陽帳冊中記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