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頁
沈忘正兀自思索著,突然,靈床之下有什麼鮮紅色的東西一閃,讓沈忘驟然停住了腳步。他蹲下身來,探手去摸,在靈床的床腿之下摸到了一小片柔脆纖薄之物,定睛細看,竟是一張碎紙片。那紙片的大半被壓在靈床床腿之下,極難發現,邊緣並不平整,顯然是經過外力撕扯而致。
紙片上隱約可見某個字的右邊部分,無非一豎一捺一彎鉤,可紙片的邊緣卻有著殷紅的痕跡,竟是血跡!
沈忘眸光一亮,死者留給人間的剖白又豈止屍體本身,這些極易被忽略的蛛絲馬跡不也是死者殘留的遺言嗎?他正欲將這一發現與柳七分享,卻發現少女也直起身子,目光微訝,似乎也有所得。
「停雲,怎麼了?」沈忘出言喚道。
柳七回過神,悲憫而憐惜地輕輕撫過裴柔冰冷的指尖,那指尖上有一層薄薄的繭,顯然是平日裡操勞所致,這便是裴氏夫婦口中嬌養的女兒嗎?而裴柔這樣一個裹著小腳的女子,又是如何承擔起如此繁重的勞作的呢?柳七不敢細想,而另一個發現則更讓她的內心升騰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憤怒。
「沈兄,經過勘驗,裴柔已非完璧。」
沈忘猛地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有聽清面前女子所說的話語。柳七卻不管不顧地繼續補充道:「而從創口的血跡判斷,破瓜之日,正是成親之時。」
沈忘瞠目轉頭,看向靜靜躺在一旁的陳文哲,不對,不可能是他,陳文哲在拜天地的時候就因急火攻心口吐鮮血,又豈能和裴柔有夫妻之實?那……還會是誰?是兇手!他不僅殘忍地掠奪了裴柔的性命,更可恥地偷竊了裴柔的清白!
腦海中兇手的暗影同騎龍山上猥瑣矮小的身形相重疊,讓沈忘不由得攥緊了雙拳。女子何辜,懷璧其罪!陳文哲,你又是否知曉,在你拋卻凡塵種種,獨往西天幻境之時,這位與你山盟海誓,絕不相負的女子,正在承擔著這世間最深重的罪惡與污濁呢?
沈忘深吸了幾口氣,撫平內心翻湧不息的怒火,看著柳七用白布將裴柔潔淨的身軀細細裹好,仿佛包裹著花蕊的玉蘭花瓣,方才沉聲道:「既然勘驗已畢,我們去後堂看看吧,說不定能發現兇手搬運陳文哲的痕跡。」
柳七點了點頭,收攏了工具正待出門,與沈忘擦肩之時,卻聽後者低低地嘆了一句:「停雲,你說得對,普天之下,像慧娘這般冤屈的,何止千萬。天日昭昭,你我自該為她們討個公道。」
柳七沒有答話,只是默默頷首,她與沈忘並肩踏出那所被陽光與罪惡充溢的新房,向著後堂行去,腳步鏗鏘,如同迎向未知的萬馬千軍。
沈忘的推斷並沒有錯,後堂之中的確燃著熏郁的檀香,後堂正中有一處精緻絕倫的金絲楠木神龕,龕中供奉之物引起了沈忘和柳七的關注。
柳七疑惑地端詳著龕中振翅欲飛的漆金雀鳥,她見過神龕中的觀音造像,也見過大肚彌勒,也見過真武大帝,可偏偏沒有見過供奉雀鳥的。
沈忘看出了柳七的不解,柔聲解釋道:「這隻雀鳥乃是金眼神鶯,此鶯關於紅籠之中,二目如燈,爪似鋼鉤,是狐狸的克星。陳府的神龕中竟然祭祀著這種神鳥,可見這位陳夫人的確是畏狐狸如畏神魔了。」
「畏神魔卻不畏因果,這陳府著實有趣。」柳七昂首,冷冷地看著神龕中灼灼其華的神鳥。這人間的虛與委蛇,又與狐狸有何干係?你那金碧輝煌的雙翼背後,又在為你的信徒掩藏著怎樣的罪惡?若你這金眼神鶯真的在天有靈,又為何不懲奸除惡,庇佑良善呢?
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屈從自封神明的惡鬼,何須崇拜視萬物為芻狗的神佛?
第122章 歧路冥婚 (八)
在向那金眼神鶯投去輕蔑的一瞥後, 沈忘和柳七便開始細緻地檢查起後堂來。昨日停放陳文哲屍身的案幾還擺放在神龕之下,因為事發突然,又正值半夜, 只得以一張長案代替靈床, 案几上鋪著厚重的桌圍,尚未來得及撤換,桌圍上有著明顯的褶皺,顯然是外力蹭拽所致。
沈忘端詳了一陣,突然以手扶案, 翻身而上,頭朝西,腳朝東的躺了下來。待柳七轉完一圈回過頭,就看見沈忘如一具屍體般直挺挺地躺在案桌上, 若不是柳七早就知道沈忘其人思維跳脫, 不拘成法, 恐怕也會被嚇一大跳。
柳七也不打擾他, 只是看著沈忘緩緩睜開眼睛, 如懵懂孩童般起身, 四下張望, 雙臂也沿著案桌的外沿摸索著, 突然,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什麼, 發出清脆的「鐺」一聲鳴響,沈忘眸光一亮,垂首看去。
只見他無意中碰到的是一盞羽人博山爐, 爐蓋雕鏤著起伏的山巒,此時呈翻開狀, 與爐身相連,露出爐內厚厚的香灰。
「這香灰……怎麼是黑色的?」此時柳七也走了過來,探究地望著那被展翅的羽人托舉著的爐座。
沈忘垂下頭,細細聞了聞,解釋道:「這博山爐中燃得是沉香,有些制香師會在香中加入炭,那樣燃出來的餘燼就會偏白偏灰,也會影響香本身的質量與香氣。可陳府所用的沉香極為名貴,油脂豐厚,因此燃出來的香灰就會呈現墨色。誒……」
沈忘把腦袋垂得更低了,柳七幾乎有些擔心他會把頭埋到香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