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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景強忍著疼痛,在黑暗中分辨著自己所處的環境。雖然夜色濃重,但陳文景還是看清了那鋪天蓋地,觸目驚心的紅。他仿佛一隻被倒扣在用鮮血浸透的瓷碗中的螞蟻,逃不出這片血紅色的天地。再細細看來,他只覺自己的心臟都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這片紅色的天地不是別處,而是娶親的喜轎!
陳文景瘋狂地扭動著身體,拼盡全力將腦袋靠近隨著喜轎的晃動,而不斷掀起又落下的轎簾,透過縫隙他能看到其中一名抬轎的轎夫。這轎夫的穿著同此刻的氣氛一般詭譎莫名,他竟然著一身大紅袍衫,袍衫之上綴著兜帽,將轎夫的身形遮得嚴嚴實實。而兜帽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高高聳立著,將兜帽戳出了尖尖的頂兒。
陳文景感覺腹中有一股熱流,正在旋轉推擠著尋找出口,他又驚又怕,「嗚嗚」地叫出聲來。陳文景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發出這樣野獸垂死時的哀嚎,而隨著他的嘴巴費力地開合,唾液沁透了嘴中那團毛茸茸的東西,將那股腥臊味十倍百倍的在口腔中擴散開來。陳文景不禁痛苦地乾嘔起來。
就在這時,他看到腳步不停的轎夫緩緩扭過頭來,看向他。那並不是人能夠擁有的面容,或者說,那應該是一張面具。青銅的底色之上,赫然呈現著一雙黑洞洞的眼眶,尖銳雪白的獠牙從方形闊口中呲了出來,露出一種僵硬而瘮人的笑容,比死亡還可怕的笑容。
與那無神的雙眼對視的瞬間,陳文景明白了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麼,也明白了為何自己會身在喜轎之中。
這折磨了陳府幾十年的妖物,終於再次展示了它不容置疑的法力。正如它於大婚之夜的不期而至一樣,沒有娶到它心愛的新娘,狐狸如何會善罷甘休?原來陳夫人說的,都是真的!腹中那股惱人的熱流,此時也終於從雙腿的縫隙間傾瀉而出,瀝瀝拉拉地滴在喜轎行經的地面上。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陳文景腹中的第二股熱流即將成型之時,喜轎停下來了。嘈雜喧鬧的喜樂聲也隨之消泯了聲息。轎簾忽地一聲被掀開,那讓陳文景如墜噩夢的儺面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陳文景通過那團已經被口水徹底沁透的東西,發出壓抑而驚恐的尖叫。只可惜,因為嘴裡被塞得嚴實,那聲音是如此的渺小而荒唐,令人發笑。
那帶著面具的轎夫向內一探身,陳文景就如同小雞崽一般被他拎了出來。這位在濟南衛中被上司青眼有加的百戶,此時此刻卻比大婚之夜的裴柔還要脆弱。那轎夫揪著他的衣領,將渾如一灘爛泥的陳文景揪出轎子,動作在半空中停滯片刻,似乎是探詢地向他濕漉漉的□□看了一眼,繼而面具背後響起粗重的嘟囔聲。
然而此時的陳文景早已嚇得失魂落魄,自是沒有聽見那面具背後的聲音。
陳文景被重重地丟在一個土包前,而他的身旁,早已趴伏著一個瘦弱的身影。此時,那人正面朝下哆嗦成一團。
「娘?」不知何時,塞在口中的毛團被轎夫粗暴地扯了出來,丟在地上。陳文景發出了一聲不可置信地輕呼。
趴在地上的人影哆嗦了一下,惶惑地抬起頭。那的確是陳夫人,此時的她魂不附體,滿臉都是縱橫交錯的淚痕。
「是狐狸……文景啊,是狐狸!」陳夫人像一隻巨大的肉蟲般在地上扭動著,奮力向著陳文景靠近。「文景,你看那兒,它就在那兒,它早就盯上我了,從十多年前就盯上我了!」
順著陳夫人近乎癲狂的視線,陳文景的目光越過將他們團團圍住的十數名轎夫,越過面前似乎是新近才隆起的墳包,看到了樹林深處一個雪白的身影。那身影背對著它們,如同小馬駒大小,毛色潔白閃亮,如同月光照耀下未曾被人踩踏過的雪原。
陳文景簡直要被自己想像出的畫面嚇瘋了,這般巨大的狐狸,只怕他與繼母都不夠塞它牙縫的!慌不擇路之下,陳文景向著為首的一個轎夫叩頭如搗蒜:「求求你,放了我們母子吧!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追著我們陳家不放呢?」
「陳文景,你為何不問問你的繼母,她是如何對待我的子孫的!」林中的白色巨狐開口了,聲音雌雄莫辨。
「娘,你……你做了什麼?」陳文景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此時魂游天外的陳夫人。
「我只是……只是讓你爹捕了些小狐崽罷了」,她抬起頭,目光灼熱滾燙,「你忘了它們是怎麼害了你的弟弟的!?若不是這些狐狸作祟,文哲又怎麼會自打娘胎里就帶出了病氣!為什麼你能害我的孩子,我就不能殺你的子孫!」
「娘!你別說了!」陳文景生怕那巨狐一怒之下將他們二人一口吞了,趕緊出言勸阻。
「我害你孩子,你殺我子孫,恩怨既已扯平,那你為何又要殘害我的新娘!」巨狐怒斥道。
這次陳文景不敢讓陳夫人答話了,急忙接口道:「我們沒有害她,小柔……小柔是自戕!再說……再說她既是死了,不正好做你的新娘嗎?」
巨狐冷笑道:「那為何我的新娘並非處子之身?這也是她自己選擇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