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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挾刃落花 (十七)
程徹點點頭, 也學著易微的樣子壓低聲音道:「無憂心眼兒好,從來不用刑,只怕撬開這張綽平的嘴更是難上加難。」
這二人縮在柳七的背後嘰嘰咕咕, 狀態親密, 引得張綽平也抻長了脖子看過去:「小丫頭,這是你的相好的嗎?」
易微登時紅透了臉,跟只炸了毛的小猞猁一般蹦著高怒道:「關你屁事!」
張綽平笑得更開心了,亮亮的眸子裡是不帶絲毫惡意的漣漪:「眼光蠻好的。」
見此情景,沈忘側跨一步, 將張牙舞爪的易微擋在身後,對張綽平溫聲道:「我們今天來不是讓你打趣兒的,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問詢於你。」
見易微被擋了個嚴實,已然躲入了自己的視線之外, 張綽平的眉毛向下一垮, 如同一隻失了毛線團的貓:「沒意思, 沈無憂你還沒有放棄啊?我本來以為你比那些尋常官吏能有趣些, 沒想到你同他們一般無聊。」
話音剛落, 程徹突然發難, 大踏步地向著張綽平走了過去, 一拳擊在他左臉旁的牆壁上。「砰」地一聲巨響, 牆面崩裂,飛濺的碎屑在張綽平的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紅痕:「沒完了是吧!」程徹強壓怒氣低吼道。
張綽平誇張地縮了縮脖子, 嬉笑道:「好好好——你們問便是了,何必這麼大火氣。」
沈忘走上前,安撫地拍了拍程徹緊繃的肩膀, 看向張綽平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嚴肅凌然:「你可知因你的案子已經死了幾個人了嗎!」
張綽平眸光一暗,罕見地斂了笑意:「這天地如爐, 誰又不是在苦苦煎熬,死了倒也是解脫。」
沈忘邁進一步,認真地看向張綽平的眼睛:「所以——王大臣也是這樣嗎?」
張綽平的眼珠兒轉了轉,默然無聲地垂頭看向地面,看他的樣子又是打定注意不開口了。
沈忘也不著急,聲音緩和而平靜:「張綽平,對別人的性命你不放在心上,對於王大臣你倒是頗為動容,你們二人的感情該當是很好的吧?」他微微歪著頭,閱讀著張綽平事不關己的冷漠面具下細微的表情:「也對,畢竟是一個營的兄弟,同生共死過,感情又如何能不深厚呢?」
聞言,張綽平猛地抬起頭,眸中竟隱隱有了憤怒之色:「沈無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也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人!」
沈忘笑了:「是啊,接下來你應該會說,你也沒有入過軍營,更沒有摸過鳥銃。」
張綽平死死盯著面前悠然而立的男子,半晌方冷笑道:「隨你怎麼說,反正無論審問出什麼結果,你大筆一揮,是非黑白自由你來定,你還追著我問作甚!」
沈忘湊近張綽平的臉,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曾經皮開肉綻的麵皮兒逐漸癒合,翻出內里嫩紅色的肉,襯著一道道棕褐色的血痂,如同刻意在臉上塗抹的油彩。
「你記住,我不是錦衣衛,而你——也不是王大臣。」沈忘緩緩直起身,拉遠了自己與張綽平的距離,「無論你說還是不說,我都會找到真相。」
說完,沈忘再不躑躅,轉身便走。柳七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張綽平,一言不發地跟在沈忘身後離開了。
「這……這就審完了?」易微怔愣地看著沈柳二人的背影,和程徹對視了一眼,二人眸中全是不解。「也好,反正呆在這兒也是生氣。」易微自言自語地給沈忘找著台階,拉著程徹也邁步走出了牢房。
牢房的氣窗中透出一絲白亮亮的日光,打在垂首不語的張綽平的臉上,照得他新長好的傷口有些癢。張綽平有些悵然地抬起頭,眯著眼睛打量著那方寸之間的日光,它那般脆弱,那般渺小,像極了一隻雪地中凍斃的白蝶。
他的嘴唇微動,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複雜表情,竟是輕聲哼唱了起來。那歌聲悠揚綿長,帶著溫柔的顫音,如同來自遠方的絮語。
程徹自然也聽到了張綽平的歌聲,但他性格粗豪,聽不出這小調中隱含的感情,心中不免忿忿,只覺那張綽平油鹽不進,竟還有心思哼歌。心裡這般想著,程徹便想要同易微冷嘲熱諷幾句,一轉頭,卻發現易微並沒有跟上他的腳步,反倒是落在了後面。
只見少女呆呆地站在原地,微微張著嘴,滿臉的訝然,似乎是沉湎於多年不曾想起的回憶之中。
「微兒?」程徹喚道。
易微打了個激靈,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
回程的路上,沈忘的腳步明顯輕鬆了許多,柳七在眼裡,心中也是一松:「沈兄,你是如何得知王大臣與張綽平有舊的?」
沈忘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我可不敢居功,倒是年時兄給我的靈感。在大家討論之時,年時兄曾經提出一個假設,也許是張綽平的上官威脅他刺殺聖上。可是依著張綽平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混不吝性格來說,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後,小狐狸又說小德子和聖上是好朋友,絕不可能致聖上於險境,那麼我便油然而出一種假設——」
「如果張綽平和王大臣是好友,那此事便再合理不過了。為何張綽平刺王殺駕,卻一劍刺中了金桂樹?那是因為他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為何張綽平咬死了幕後主使之人是張首輔和馮公公?那是因為他心有怨恨,難以伸張;為何張綽平拼命遮掩自己真實的身份?那是因為一旦他的身份被揭穿,他和王大臣的關係便也隨之大白於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