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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畢竟紮根朝堂多年,又豈能閉目塞聽至此。現在,只怕不僅僅是我,朝中有些耳目的大小官員都知曉了你在宮中的行程了。」
沈忘神色淡淡地停杯投箸,道:「無怪乎剛峰先生直言朝中皆是泥豬癩狗,現在看來,所言非虛。」
沈念登時頭大如斗,他知道自家弟弟的倔性子又上來了。他本想勸沈忘快些離開京城這方是非之地,反正皇上交代給他的事務已了,他大可以快些返回濟南,繼續做他的逍遙縣令。可看目前的情況,只怕他再勸下去便會起到反效果了,就沖無憂的性子,現在進宮朝小皇帝要個官職同朝中人斗到底都未可知……他默默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二人相對無言,各自想著心事,這時,房門卻被突然推開了,司寧氣喘吁吁地捧著肚子闖了進來。沈念趕緊起身,扶住自己臉色煞白的嬌妻。
「老爺,宮裡……宮裡出事了!」
第169章 挾刃落花 (二)
朱翊鈞連問了好幾個小太監, 方才知道在西面偏一些的宮室外有一株巨大的金桂樹,現如今開得正好,樹冠濃密若西天的雲彩, 他便起了心思想去看看。
朱翊鈞只允許小太監們遠遠地跟著, 自從小德子被馮保強行調走之後,新來的幾個他總覺得彆扭。
「真礙眼……」身後探頭探腦地幾個身影讓朱翊鈞頗為惱火,又偏生擺脫不掉,他只得將滿腔的怒氣發泄在腳下的石子上。他用鞋尖狠狠地踢飛一顆石子,又緊接著踢起第二顆, 揚起的沙塵被一陣緊密的雨點壓下,朱翊鈞脖頸處一涼,一場秋雨便降了下來。
朱翊鈞緊了步子,終於在一眾小太監們追上之前, 躲到了金桂樹的樹冠下。
「你們去那邊檐下站好, 朕現在不用你們伺候!」朱翊鈞向不遠處的廊檐一指, 用昂起的下巴逼退了一干人等。
天地間, 終於清淨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抬起頭望向那片被枝蔓葉片紛雜交錯著的天空。這株百年生的金桂樹宛若一片金子打造的穹頂, 輝煌絢麗, 芳香撲鼻, 朱翊鈞背著手站著,緊繃的小臉上終于洋溢出了久違的笑容。
也不知宮中這株金桂, 同沈先生縣衙中的比,孰優孰劣?
一滴冰涼的雨水,穿過無數葉片的阻滯, 闖入了樹冠下的空間,正巧滴在仰著頭的朱翊鈞的鼻尖兒上。朱翊鈞被涼得一個激靈, 縮了縮腦袋,不遠處的屋檐下,一個黑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初時,朱翊鈞還只當那人是個躲雨的小太監,但很快就覺察出了不對勁。那人直愣愣地看著他,目光不閃不避,森涼入骨,如剛才滴落在鼻尖兒的雨水一般。在這個宮中,在普天之下,在他所統御的王土之上,又有幾人敢這樣瞧著他?
一種難以遏制的慌張感迤邐而上,直衝顱頂。朱翊鈞想做些什麼,可雙足卻如生了根一般,直挺挺地將他困在原地。下一秒,那黑影手中寒光一現,夾雜著咆哮的雨勢,向著朱翊鈞的方向疾奔而來!
原來在生死一線的瞬間,時間是會放緩的。肉眼可見的,急促而緊密的雨點驟然沉降,在朱翊鈞的眼前織成一道又一道瑩亮的銀線。那道人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凌厲之勢讓整個天地都為之變色。
朱翊鈞眼睜睜地看著那人手中的長劍直取自己咽喉,恰如閃電劈開天幕,勢不可擋!然而,就在冷硬的劍風已然刺痛他脖頸的同時,劍尖幾不可見地一抖,轉了方向,猛地扎進朱翊鈞身後的金桂樹!
太近了,近到能看清那人瘋狂的雙眸,近到能感受到那人急促的呼吸,鉗制在咽喉的危機感陡然解除,朱翊鈞終於迴轉過神來,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救駕!」
第二日。
還是凌晨時分,一頂軟轎在微茫的天色中沉浮,轎夫的腳程飛快,轎中卻鮮少跌宕,沈忘面沉如水,眸光在暗中閃閃發亮。
「快些,再快些!」他聽到轎外,前來接引的太監尖聲催促著。他的心也隨著軟轎的搖擺向谷底沉去。從太監們隱晦躲閃的言辭中,沈忘難以拼湊出事情的全貌,但他卻能夠確定一點:皇上遇刺了。
這已經是萬曆元年以來,新君第二次遇襲。
從慌亂的太監們口中,他無法知曉朱翊鈞究竟有沒有受傷,亦或者受傷是否嚴重,他只知道驚惶不已的朱翊鈞一夜未眠,張首輔和馮保太監也寸步不離地守了一整晚。而現在,整個京城能叫得上名字的大明臣子們,都忙不迭地往宮中趕,要做危急時刻力挺新帝的中流砥柱。沈忘卻不一樣,他是被宮中之人請去的,據說,小皇帝急著見他。
在宮人們的帶領下,沈忘繞過了前殿眼觀鼻鼻觀心,如一根根竹筍般立著的群臣,直接被帶入了朱翊鈞的寢宮。
「微臣拜……」
「沈先生!」
沈忘的話甫一出口,床上的幔帳便掀了起來,露出朱翊鈞驚慌失措的小臉兒。他的臉色異常地蒼白,眼底有著深深的陰翳,額頭上浮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一眼便知受驚不淺。而隨著朱翊鈞這聲喊,立在一旁的馮保和張居正也向著沈忘的方向瞧了過來。
馮保面白無須,圓臉膛,眉眼細長,而張居正則是長髯飄飛,濃眉入鬢,瘦削高挑,二人的面容身材相差巨大,可目光卻皆如利刃般鋒銳無匹,讓沈忘陡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