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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案不能僅憑推理,沈御史你總得講講證據吧!」
沈忘同海瑞你一言我一語相互攻訐,寸步不讓,眾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間穿梭往來,應接不暇,全然沒有注意到沈忘已經緩緩踱到了堂屋的一角,來到了扶著謝老夫人的甘棠面前。及至海瑞「證據」二字脫口而出,沈忘也出手如電,拇指食指相合穩穩捏住了甘棠的手腕。
「得罪。」沈忘輕聲道,這句話他是同甘棠講的,甘棠小臉兒一滯,面上的表情在祠堂燭火的映照下明滅不定。只見沈忘緊隨其後揚聲道:「這證據,就在甘棠姑娘手中。」
甘棠也不掙扎,任由沈忘捏住她的手腕,向上一翻,將手掌展示給眾人:「本官與柳仵作在勘驗寒花的屍身時,發現寒花的肩膀與指尖處都有可疑的油漬。那油漬斑駁,光可鑑人,香氣亦是濃郁。剛峰先生以廉潔剛正聞名於世,謝老夫人壽辰之時買幾斤肉都能轟動朝野,寒花只是先生家的一位婢女,身上哪來這麼多油漬呢?」
「而更令本官生疑的,還是官皮箱上的銅鎖。那銅鎖因為年深日久,連接處已經起了銅綠,可邊緣處卻光亮非常,勘驗之下,本官與柳仵作發現,這鎖上的油漬,與寒花指尖和肩膀上的油漬是為同一種。」
「也就是說,在寒花毫不反抗的情況下,站在矮凳上的兇手扶住了寒花的肩膀,一刀刺在寒花的肺部。寒花掙扎著摔入打開的官皮箱中,兇手隨即鎖上了箱子。而這也就是寒花肩膀上和銅鎖上油漬的來源。而指尖上……」
沈忘回眸,看了一眼沉默立在身旁的甘棠,她還是恭順地平攤著雙手,沒有一絲一毫地抗拒,甚至還頗為敬服地回望著沈忘。就仿佛她期待這樣一場眾目睽睽之下的對峙,已經很久了。
沈忘心頭一黯,繼續說道:「而指尖上的油漬,則是因為在行兇之前,兇手與寒花分食過同一種食物,所以同樣的油漬在甘棠姑娘的手上也能隱約可見。」
他鬆開了甘棠的手,聲音又柔和又輕緩:「甘棠姑娘,蘿蔔糕甜嗎?」
甘棠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個粲然如春光的笑容,那笑容盛放在陰冷暗囿的老宅之中,奪目得讓人眼眶發酸:「甜,是婢子同寒花吃過的最甜的東西。」
沈忘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顫抖,如同盛春之下漸漸融化的積雪:「方才進門之時,易姑娘曾叫著肚餓,說是聞到了油香味兒,可是你帶了油紙在身上?」
甘棠眸子一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沈忘,繼而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手帕包好的物件,迎著光打開來,正是那曾經包裹著蘿蔔糕的油紙!
「這是寒花送婢子的最後的禮物,婢子沒捨得扔……」她珍而重之地凝望著那小小的一方油紙,嘆息道:「不愧是夫人都誇讚的沈御史,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甘棠……你……你承認了!?」海瑞被這一連串的打擊震撼得幾乎站立不穩,往常嚴肅的神情中浸滿了不可置信與罕見的哀傷:「可是……你們三個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何苦如此啊!」
第163章 剛峰滔滔 (十六)
甘棠緩緩轉身, 在瘦小的身影在祠堂燭火的映照下,宛若一縷即將消散的幽魂:「因為除了一死,我們便再也沒有機會——被聽到了。」
她走到祠堂的中間, 落落大方地向著眾人施了一禮, 目光不閃不避:「婢子與寒花自小便入了主家,一直都很要好,雖然生活貧苦些,但老爺對下人並不過分嚴苛,在家的時間也少, 是以婢子與寒花的日子過得不錯。後來——」
後來,年僅十八歲的王微時嫁入了海家,而甘棠則被指到了王微時的房中伺候。那時的甘棠還不叫甘棠,她有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名字——侍書。
「四出——」王微時努力的調整著嘴型, 那認真的樣子引起了天真活潑的甘棠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王微時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是侍書呀夫人, 若是夫人念起來不順口, 就給婢子改一個名字吧!」甘棠笑起來眉眼彎彎的, 讓離鄉背井的王微時心頭一暖。
「我可以嗎?」王微時家中貧苦, 又是長姐, 所以即便成了海家的夫人, 面對下人婢子依舊還是小心翼翼,唯恐說錯做錯。
「當然可以」, 甘棠點頭道:「婢子就是夫人房裡的人,夫人想喊婢子什麼就喊婢子什麼,小花小草, 小貓小狗,都可以的!」
王微時連忙搖頭, 慌亂間抓住了甘棠垂在身旁的手:「那……那怎麼行,我給四出想一個好名字……一定得是好名字。」
王微時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最終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也不識字,唯一會的只有一首詩,挑來挑去,這首詩里還就是『甘棠』兩字最好聽好記,你……你喜歡嗎?」
「甘棠——」甘棠甜甜地咂摸著屬於她的姓名字,柔聲道:「婢子喜歡極了。」
新任主母王微時很快就贏得了海家下人的喜愛,因為相較於嚴苛古板的老夫人來說,這位新來的王夫人實在是太溫柔和善了,而最喜歡王微時的無過於寒花與甘棠兩人。她們親眼見證著王微時在海家的歲月,陪伴著她從初為人婦,到生兒育女,到顛沛流離,再到韓夫人踏入海家的大門。而她們四人,也早已從主仆妻妾,逐漸成長為難捨難分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