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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忘則將翻倒在地的木椅扶起,端端正正地放在繩結的下方。魯盡忠和鄧方氏不知沈忘意欲何為,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怔愣地看著堂上忙碌的眾人。
「去請柳仵作來。」只是忙活了半柱香的時間,沈忘已是額上見汗,臉色也愈發的蒼白,他輕輕對霍子謙吩咐了一句,便抓緊時間用絹帕拭乾額上的冷汗,防止柳七看出端倪。
待得柳七走入堂中,一切物證都已準備齊整,整個歷城縣衙的大堂凝固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是似曾相識的死亡現場;三尺公案的桌台之前,是尖銳對峙的靜默較量。柳七凝神四顧,雖是心中詫怪,不知道沈忘為何要將蔣宅完整地搬到公堂上,但面上卻是平靜如水,絲毫不見慌亂。
「沈大人。」柳七端肅地拱手行禮。
沈忘微笑頷首,問道:「柳仵作,你身高几何?」
「卑職身長五尺五寸。」
「那蔣小姐呢?」
「女屍身長五尺二寸。」柳七認真地將沈忘口中的「蔣小姐」糾正為「女屍」。
聞言,方才還在奮筆疾書的霍子謙突然停下了手中的記錄,眸光閃動,若有所悟,只見他突然激動地看向沈忘,想要證實心中所想,沈忘則回以會意的笑容。
只聽沈忘正色道:「柳仵作,還請你站到麻繩下方的木椅上。」
柳七依言站上木椅,感到額上被什麼粗糲之物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柳七微微抬眼,只見那麻繩的繩結正在自己眉心的位置微微晃動。隨著那悠然的擺盪,柳七隻覺一道瑩亮的白線電光火石般在腦海中顯現,將紛繁複雜的線索連成一串,真相,呼之欲出!
「柳仵作,你是否能將繩結套到脖頸之上?」沈忘問道。
柳七踮起腳尖,繩結堪堪垂落在下頜處:「很難,但如果雙臂用力拉扯繩套,同時伴隨雙腿向上踢蹬,或可行。」
柳七的答案永遠滴水不漏,讓人無法找到攻訐的弱點。
聞言,沈忘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對魯盡忠道:「柳仵作比蔣小姐高出三寸,尚且難以將頭套入繩索之中,你卻言之鑿鑿說親眼看見蔣小姐將繩索套在脖頸上威脅於你。那本官且問你,蔣小姐是怎麼做到的呢?」
魯盡忠像是被唾液嗆到般噎了一下,眼珠在眼眶裡提溜亂轉,最終直直地鎖定在柳七抓握著的繩結上。他面色數變,讓那張秀氣的臉孔莫名猙獰起來。
「她……她當時……情緒激動,蹦跳著沖我發脾氣,好巧不巧地便把頭套進去了。那女仵作不是也說了嗎,用力蹬踹的話,也不一定就做不到啊!」魯盡忠一邊說,一邊頻頻向柳七的方向看去,似乎是想從她那兒得到某種支持一般。柳七則蹙著眉,厭惡地將頭瞥向一邊。
「好!就算果真如你所說,蔣小姐天賦異稟,『好巧不巧』將頭套入了繩索,待你走後便上吊殉情。那本官再問你,她又是如何踢翻這木椅的呢?」
本就是蹦跳著才能將頭套入繩索,又如何在失重垂掛的情況下,踢翻木椅呢?一心尋死的人,又怎麼會選擇這般可笑荒唐的舉動,為自殺製造不必要的負擔呢?無論如何狡黠,這隻狡兔終究是被狐狸堵住了退路。
沈忘靜靜地看著魯盡忠,用一種最為溫和而舒緩的語調詢問著,魯盡忠無聲地張了張嘴,在空中和沈忘的眼神交鋒數回合之後,終於頹然地垂下頭去。
「是我做的,我認。」魯盡忠的聲音悶悶地,似乎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一般,「是我捂住她的嘴,將她掛到繩索上,又踢翻了椅子,任她掙扎,絕望,也無動於衷。」他緩緩抬起頭,臉上呈現著一種釋懷與落寞交織的複雜笑意:「所有罪責小人願一力承擔,還望大人……」他深深地看了沈忘一眼,一字一頓道:「莫要衍罪家人。」
不知為何,那古怪的神色讓沈忘如同被烈火灼燙到一般,心頭一驚,他怔怔地看著被拖下堂去的魯盡忠,仿佛被衙役如死狗般拖曳著的是自己。
「大人……大人?沈兄!」連續喚了三聲,柳七才算讓沈忘回過神來:「你還好嗎?」
沈忘的面色極差,往日裡瑩瑩帶笑的眉眼此刻卻仿佛浸透了露水一般,顯得恍惚而朦朧。此時的大堂之上,只剩下沈忘、柳七和霍子謙三人,柳七和霍子謙看著沈忘如喪考妣的神色,面面相覷。
「沈兄,你……你還好嗎?」霍子謙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感覺,我……我好像弄錯了。」沈忘一邊說,一邊抬眼看向魯盡忠被拖走的方向,目光中幾乎沒有焦點。
「沒有啊,我算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出錯的。」霍子謙輕聲勸慰道。
「不對,一定是哪裡錯了……」沈忘夢囈般地喃喃道:「我明明看到,他在向我求救……」
突然,沈忘眸光一亮,看向柳七:「停雲,我們這便去一趟篦子胡同。」
柳七想也沒想就搖頭道:「不行,你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我必須要找到病因。」
沒想到沈忘的回答更為堅決:「這個答案比我的身體,要重要得多。」
第95章 舜井燭影 (十二)
歷城縣的東北部有兩處因小作坊而命名的街道, 一處是剪子巷,一處是篦子巷,又叫篦子胡同。這兩處街道一處因巷中鐵匠鋪林立而得名, 一處則是有著濟南府有名的篦子作坊, 二者皆是南北巷街道,東西相連,雞犬相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