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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信懸空橋,空架火獄上。自有得救者,亦有下獄人……
沈忘垂首看著她,開口道:「那座懸空橋,本應是存在的,若不是有人堵住了門,殷擇善說不定能逃離火獄,獲得新生。」
南菀也不反駁,只是口中的念誦聲有了隱隱的顫抖。
「在案發現場,本官還發現了另一件證物。」沈忘不以為忤,從懷中取出一物,承托於手掌之上,正是一粒渾圓的硃砂。而那牢房中迴蕩不絕的念誦聲,在南菀看到硃砂的那一刻,驟然止息。
「所有人都說殷萬福腦子不清楚,證言也絕不可信,但是在他的胡言亂語之中卻的確殘存著真相的閃光。當時殷萬福曾在堂上有言,他曾在噼啪作響的燒灼聲中,聽到了一聲鞭炮炸響般的爆裂聲。這句證言混在他顛來倒去的敘述中,並不引人注意。然而,南菀姑娘,本官卻知,這硃砂經火燒灼,便會發出如同爆竹炸裂般的聲響。」
似乎是為了緩解牢房中緊張而壓抑的氛圍,沈忘緩緩吐出一口氣,聲調愈發輕柔和緩:「當然,本官並不能憑藉遺落在火場的一枚硃砂就定一個人的罪。可是,本官還記得黃四娘的證言中有這樣一句話,她說你衝出火場之時,長發散亂,形容狼狽。可本官後來見到你時,你的鬢髮卻是挽著的,那麼,南菀姑娘,衝出火場之時你的髮簪去了哪裡呢?」
沈忘再次前傾身子,胳膊肘支在膝上,形成一個穩固而標準的三角形,柳七知道,這是沈忘為案件下定論時常有的動作,就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狐,對毫無知覺的雀鳥定勝負的凌厲一撲。
「如果本官沒猜錯的話,那枚髮簪,在你衝出火場之時正別在大堂的門上吧?正是這枚髮簪,阻住了殷擇善得脫火獄的最後生路,也是你對這位臭名昭著的算顛倒做出的最後的審判。」
沈忘站起身,走到牢門前,緩緩蹲下,如同與尋常友人交談般溫和平靜:「而證據,就在你自己的手中。」
面前男子的目光似乎有著某種魔力,雖然他一步一步,抽絲剝繭地將整個案件拆解在她的面前,南菀卻不覺得憤恨懊悔,只是感覺到一種釋懷的平靜。
「不愧是昭雪衙門的沈大人……果然斷案如神,民婦的這些小伎倆在大人眼中,通透如此……」她發出一聲帶著嘆息的讚嘆,抬起右手的手掌,緩緩張開,一道橫亘掌心的燒傷赫然呈現,宛若一道洶湧磅礴的河流,將整片陸地一分為二。這道傷痕,正是她趁著眾人檢索餘燼之時重返火場,將別在門上的髮簪拔出所致。那時的髮簪經過火焰的炙烤以化作滾燙的利刃,狠狠灼傷了她掌心的皮膚。
「南菀姑娘,本官還有兩個疑問。」
「沈大人請講。」
「其一,既然髮簪已經成了作案的兇器,你為何還要將它日日簪於發間呢?在這個案子中,若非本官注意到了你發間的這抹硃砂紅,也許本官將永遠找不到你殺人的證據,你又何苦自曝其短呢?」
南菀悲涼地笑了:「這枚髮簪,是兄長贈予民婦的,兄長之恩,民婦一日不敢忘懷,是以這枚髮簪民婦日日簪於發間,夜夜伴於枕畔。所以,即便它已然成為了作案的兇器,民婦依舊愛之重之一如往昔。」
她頓了頓,猶豫片刻,繼而道:「亦或者,民婦本就知道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只待沈大人藉此髮簪披沙揀金,將民婦就地正法。」
聞言,沈忘心神一顫,深知南菀所受內心之苦難絕不遜於殷擇善所遭烈火焚身之痛,嘆了口氣,又道:「其二,本官猜想,南錚將殷擇善撞倒在地,看到他血流如注,了無聲息,定然是以為他死了,慌亂之下六神無主,在你的勸說下翻牆逃走。而他走之後,殷擇善又悠悠轉醒,卻因傷勢過重,無力動彈。在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選擇引燃大火,非要殺了殷擇善不可呢?」
南菀的目光顫動了一下,如同被微風吹動的潭水:「他說,定要讓我們所有人都付出代價,無論是我、兄長,抑或是那些受我恩惠的百姓們,他要拖著我們所有人遭受火獄灼身之苦……」
「民婦一人已日日承受烈焰焚身之苦,又如何能忍心讓別人亦遭此難。所以,民婦便對殷擇善起了殺心……就像沈大人所說,這是民婦對夫君最後的審判。」
那張慈悲而明淨的面容之上,此時閃動著如名刃般光華璀璨的寒芒。這位始終以菩薩心腸著稱的殷夫人,竟是打定了主意與那罪惡滔天的邪魔永墜煉獄!
南菀仰起臉,不閃不避,目光灼灼,視死如歸道:「一切禍事皆是民婦所為,民婦願為自己所犯的罪孽贖罪。民婦懇請沈大人,萬萬不要衍罪於兄長、黃四娘與楊五六,他們都是好人,絕不能因我而收到牽連。」
似乎是被那明亮的目光灼燙到一般,沈忘垂下眼帘,不再看向女子眸中的赤忱,只是用手指輕輕摩挲旋動著指尖那粒渾圓的硃砂,悠悠道:「本官曾至濟寧東大寺拜謁,寺中古碑上的碑文有言,凡有伊瑪尼之人,致負罪必罰,定不永住多災海……贖罪?南菀,你何須贖罪……」
聞言,柳七一怔,她似乎猜到了沈忘即將做出的決定。睫毛輕顫,她的內心震動不已,她知道沈忘即將做出的決定,無論於她於己,都是絕無僅有的。柳七轉過頭,和震驚的南菀一同看向高深莫測的沈忘,而此時,悠長深邃的走廊中,響起了霍子謙慌亂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