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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深深地看了劉欽一眼,嘆了一口氣道:「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我便也替背後之人傳一句話。」
那人緩步上前,在劉欽警惕的眼神中,俯下身在劉欽的耳畔輕聲說了幾句話。劉欽倏地睜大眼睛,繼而眼神中負隅頑抗的執拗華彩驟然消散,一股悲戚之色漫涌而上,讓這位以風骨自持的翰林院教習瞬間老了十歲一般。
他唇角抽動了一下,再次垂首看向面前的棋局,突然抓起一枚玉石棋子,狠狠擲在棋盤之上,棋盤應聲崩碎,玉屑四濺,棋子也從當中斷開,頹然滾落在地。
劉欽悲愴而笑,哀聲震天:「我妄為人師!一敗塗地啊!一敗塗地!」
下一秒,劉欽再無猶疑,抓起匕首狠狠往頸部一抹,鮮血噴濺而出,將面前的一切都染的通紅!來人輕輕抹去臉上的血點,輕嘆道:「當真文人傲骨,滿腔熱忱,可惜……」
他俯身上前,掰開劉欽緊握的手,將匕首取了出來,動作利落地將他至死不肯闔目的頭顱割下,放在劉欽自己的掌中。
寂寥無人的書房之中,「捧頭判官」端坐堂前,怒目圓睜,似乎有無盡的怨仇與不甘,他的面前擺著一盤被鮮血祭祀的,被砸得四分五裂的殘棋。這便是沈忘和柳七第二日一早所看到的場景。
易微往屋中小心地瞄了一眼,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叫,下一秒便狠狠踹在楚槐安的小腿上,後者僅僅皺了一下眉,卻是一聲不吭:「楚槐安,這就是你看的人!?這下好了,三個考官全死了,春闈還怎麼考!你讓舅舅怎麼跟皇上交待!」
楚槐安一言不發,臉上皆是隱忍,他知道自己深負戚繼光的照拂,對於易微的拳打腳踢從不曾有任何的反抗。
程徹心中不忍,他和楚槐安一向交好,便趕緊擋到易微和楚槐安之間,柔聲寬慰道:「微兒姑娘,這……這也不賴楚兄弟。」
「不賴他,賴誰,賴你嗎!」易微眼刀一掃,這下連程徹也低下頭,再也不敢說話了。
屋外三人各懷心事,屋內,柳七已經開始對屍體進行勘驗,而沈忘則抓緊時間查看現場遺留的線索。
這劉欽劉大人明顯是愛棋之人,家中收藏著堪稱古譜之王的《夢入神機》,與今年剛剛刊印成書的《適情雅趣》,還另有棋譜若干,精美的棋盤數十副,說是棋痴亦不為過。
繞到案前,沈忘的腳尖踢到了什麼東西,他蹲下身,緩緩撿起滾落在地的棋子。那是一枚斷成兩塊的卒子,它的旁邊還迸濺著數片象棋棋盤的殘骸。
愛棋如命之人,又豈能毀棄棋子,砸碎棋盤呢?就好像愛書如命的施硯之,又豈會將自己親手撰寫的書卷棄若敝履呢?這個兇手,到底是出於何種怨仇,才會殺人割首之後,再將死者的心愛之物一一毀損呢?
沈忘蹲在地上,一邊想,一邊摩挲著棋子光滑的表面,突然,有一處粗糲的凹陷引起了他的注意。沈忘將棋子翻轉過來,發現棋子的底部有一處碎裂開來的磕碰,這應該就是棋子斷裂的原由了。
他站起身,將目光再次投向那被鮮血浸透的棋盤,這方玉石棋盤晶瑩通透,薄如碎冰,淨如初雪,是以略加用力,便可將其砸碎。然而,棋盤上的鮮血宛然,並無任何擦蹭痕跡,可見棋盤和棋子都是在劉欽割喉之前被毀壞。這個順序和沈忘心中預想有所出入,是以沈忘看著手中的卒子陷入深思。
「沈兄!」突然,一道清亮沉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沈忘暫時停下在腦海中重新建構的案情還原圖,回過身來,只見柳七已經結束了初檢,正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經過對屍身的初步勘驗,我確定,劉欽大人乃自戕而亡。」
「你確定?」沈忘疾口問道。
「千真萬確,通過刀口的力道與痕跡判斷,劉欽大人先自戕身亡,其後才被割下了頭顱。同時,我在劉欽大人的手部發現兩處細長的傷口,傷口中皆有數粒玉石的殘屑,倒是與那棋盤的玉料極為相似。」柳七嚴肅地補充道。
沈忘猛地轉頭,看著案幾之上四分五裂的棋盤,卻是怔住了。腦海中,似乎有一道瑩亮的銀線,隨著那漫溯的鮮血一道,穿針引線般將無數碎片化的證據聚攏到一處,始終隱在迷霧中的真相,也即將呼之欲出。
「原來如此。」沈忘臉上的表情冷得欺霜勝雪,似乎下一秒就會凝成冰:「死者留給我們的迷局,就要解開了。」
第57章 捧頭判官 (十八)
「剖驗!?」楚槐安瞪大了眼睛, 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柳七嚴肅點頭道:「沒錯,此案有一關鍵疑點,必須剖驗。」
少女背著一個巨大的箱篋, 看上去頗為笨重, 勒在肩膀上的背帶將少女的後背向後拉扯著,讓她本就筆直的腰板愈發挺立。就好像一株頂風冒雪的青松,不肯為任何一種呼嘯低頭。
「柳仵作,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 更遑論剖屍一說,這實在是太……太駭人聽聞了。」楚槐安十分為難,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再說, 苦主也是不會同意的, 施硯之的屍體馬上就要入土為安了, 他被人砍了頭顱, 屍骨分離, 已經是怨氣衝天, 現在若是再行剖驗」, 他濃眉緊蹙, 「只怕他的在天之靈難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