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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之中,沈忘和柳七將已經裝碗分好的豬蹄一一遞給喜笑顏開的考生們,又在他們周身灑下細密的香灰。
「這是什麼呀?」有好奇的考生詢問道。
柳七有板有眼地解釋道:「此乃文昌閣中供奉文昌帝君的座前香,乃是二月初三的頭炷香,最是靈驗,灑在身上,自能保佑你文星高照,一舉得魁。」
柳七平素便寡言少語,最是古板,聽她這麼說,眾考生無有不信,更有甚者不斷哀求柳七,在自己身上多撒上些,柳七卻照舊是肅著臉拒絕道:「一人一把,多占無意。」
而當那個被易微一拳打得鼻血長流的儒生,哭喪著臉走進廚房時,倒是把沈忘和柳七都逗樂了。他極不情願地伸出手要接那碗熱氣騰騰的豬蹄,沈忘卻故意動作慢了半拍,悠悠道:「看來楊兄是餓極了,為了碗豬蹄搶成這樣,實在是有辱斯文。」
說完,他拿了兩碗塞到那位楊姓儒生懷裡,佯作安撫道:「這是我替蔡兄請你的。」
那儒生氣得滿臉通紅,又懾於易微的淫威不敢不接,兩隻手各端著一碗豬蹄無法比劃,他只得用一聲輕哼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怒。孰料,這一聲哼倒是隨著一個紅彤彤的鼻涕泡一同衝出了鼻腔,把沈忘笑得打跌,柳七也是忍俊不禁。
就這樣,每個人都是單獨走進廚房,又帶著滿身滿臉的香灰,捧著一碗豬蹄,恭恭敬敬地孤身走出。就連一瘸一拐的霍子謙,也在程徹的要求下,鬆開了蔡年時相扶的手,拄著拐獨自進入廚房。這樣一場考前儀式,的確是如楚槐安所想,起到了安撫人心的作用,登雲客棧的小院兒中再次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
然而,考生們短暫的歡欣雀躍卻並沒有阻止那隻黑暗中蟄伏的凶獸,在夜色漸濃之時,它還是睜開了那雙猩紅色的眼睛,注視著這淒清的人間。
是夜,劉府。
翰林院教習兼右春坊大學士劉欽正沉默地注視著面前的一局殘棋。這是洪武年間成書的《夢入神機》 所收錄的一局殘局,據說棋藝獨步天下的李開先也在推敲這局棋,若是誰能在李開先之前解開迷局,定能享譽棋壇。
然而,劉欽卻並不在意是否能在棋上高人一籌,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已經將他本來平靜無波的人生攪成了一盤難解的棋局,而背後執子之人卻隱晦不明。
先是與他感情甚篤的施硯之,後是三屆考官吳舒吳大人,兩位副考官接連殞命,那下一個人呢,是不是該輪到他了?
雖然他極不情願為了這潛藏的兇手改變自己既定的翰林院講學計劃,可上到戚繼光,下到順天府尹姚大人,都苦口婆心地勸他呆在家中,接受衙役和官兵的層層保護。
在這如鐵桶一般的人牆防護中,劉欽卻只覺得憤怒。
他為官清廉,從未行差踏錯,他的學生施硯之亦是篤學慎重,愛民如子之人,他不明白,那位所謂的「回到人間報冤讎」的捧頭判官為何就黑白不明,好壞不辨,不管青紅皂白就要了硯之的卿卿性命。
若說冤讎,他才覺得冤讎!為硯之當一哭,為自己當一哭!若是神鬼真有靈,不如讓那捧頭判官與他當面對峙,他倒是要問問,這判官所憑為何!
正自想著,書房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攜著一股陰慘慘的夜風,一個人影緩步走了進來。
第56章 捧頭判官 (十七)
劉欽抬起頭, 冷冷地注視著步入房中蒙著面的男子,那人目光如炬,坦坦蕩蕩地直視著他, 眼神中摻雜著一絲複雜的憐憫。
「你是何人!深夜來訪, 所圖為何!」劉欽道。
來人微微一笑,道:「所圖為何?劉大人心裡自是清楚,我此番前來便是取你性命。」
生死一線之際,劉欽非但沒有奪路而逃,面上的表情卻愈發坦然沉靜, 他上下打量著這位不期而至的來訪者,似乎想要把他露出來的眼眸深深印刻進自己的腦海里:「先是我的學生施硯之,再是翰林院的吳大人,到現在你們終於尋到了我的頭上, 究竟所憑為何?」
劉欽的淡然處之, 讓那蒙面人也不由得起了幾分敬意, 聲音隨之和緩下來:「劉大人, 你痴迷象棋數十載, 棋藝幾可與國手李開先比肩, 竟還不知這天下如棋的道理嗎?無非是狗苟蠅營, 血腥搏殺罷了。就如你面前的那一盤殘棋, 兵卒將帥輪番登場,不鬥到一方兵敗如山又豈能罷休?」
「所以, 我和硯之,便是你前行路上的絆腳石對嗎?」劉欽俯身注視著面前這一盤棋局,焦灼難分之際, 又有誰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呢?
「劉大人言重了, 我無非也只是背後之人的馬前卒罷了。我敬大人之風骨,不忍動手,還望大人自戕,免我為難。」來人一邊說,一邊呈上一把鋒銳的匕首。他似乎毫不在意劉欽會持匕首反抗,反而抱臂靜觀。
劉欽睨了一眼泛著寒光的匕首,不怒反笑,道:「天下如棋,對弈之人卻始終隱藏於迷霧之中,既是死禍當頭,可否一堵真容?」
那人眼神複雜,思忖片刻,竟真的在劉欽的注視下緩緩摘下了面巾,劉欽睹之,先是震驚,繼而鄙夷道:「原來是你!你且告訴你背後之人,就算殺了我與硯之,我們未盡之事業,我們未成之意氣,自是後繼有人,往續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