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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偉,來,為師為你引薦。」海瑞蒼老的臉上泛出慈祥的笑容,將這位名叫許子偉的年輕人一一介紹給眾人認識。許子偉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比沈忘和程徹的年齡都小上幾歲,與柳七和易微倒是同齡。幾個來自不同地域的年輕人頗為投緣,本是來奉茶的許子偉與眾人言談甚歡,不由得也坐在石凳上與大家擠在一處。
海瑞不以為忤,相反他倒是很支持許子偉與眾人多交流交流:「這位沈御史年少有為,更是隆慶四年的探花郎。子偉啊,你要多多同沈御史學習請教,莫要錯過了此番大好時機。」海瑞語重心長地教育道。
許子偉趕緊起身,恭恭敬敬地應諾道:「謹遵老師教誨,還請沈御史不要嫌棄子偉年少無知,見識粗淺,能不吝賜教。」
聞言,沈忘臉上一紅,能被自小崇拜敬重的海瑞當面誇獎,他又豈能不自豪?雖是心中樂開了花,但面上沈忘依舊保持著應有的禮數,連忙回禮道:「許賢弟言重了,名師出高徒,有剛峰先生言傳身教,你早已是夜光之珠、盈握之璧,那還需要捨本逐末呢?」
海瑞聞言,不由得頻頻點頭,目光中儘是欣賞之色,笑贊道:「有沈御史這般青年才俊捨身報國、一心向學,我大明何愁不興啊!」
雖然石桌上只有清茶數杯,可賓主盡歡,言笑晏晏,尋常人觀之,定要嘆羨剛峰先生的宅院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又豈會料到這位年輕的客人竟然是奉朝廷的命令來查證海瑞妻室亡故一事的巡按御史呢?
交談之間,不時有幾隻白羽雞咕咕叫著,啄食掉在眾人腳邊的榕樹籽,別有一番農家趣味。易微玩兒心大起,不時引逗,引得海瑞不由得多瞧了她幾眼:「這位姑娘可是戚將軍的侄女易姑娘?」
「正是。」沈忘道。
海瑞捋著長髯,微笑頷首:「果然是將門虎女啊!只是這般年紀了,還與沈御史長途跋涉,朝夕相處,頗為不妥,沈御史還應多做考量啊!」
此言一出,沈忘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蹙,還在逗雞玩兒的易微卻是心直口快,接口道:「剛峰先生過慮了,我與柳姐姐雖是女兒身,可也幫著大狐……沈御史連破數起疑案,與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讓。再者說了,我與柳姐姐能吃苦能受累,比身為男子的沈御史還經得起折騰呢!」說完,易微還親昵地撞了撞身旁的柳七:「柳姐姐,你說是也不是?」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空氣中略顯尷尬的沉默。
海瑞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道:「易姑娘,話雖如此,可就如天與地、陰與陽,男女自古以來分工儼然,又豈能只憑自己的心意隨意更改?更何況易姑娘乃戚將軍的親侄女,更應為天下女子之表率,相夫教子,侍候公婆,孝順長輩,三從四德,方為女子正途。」
易微不由得噎了一下,那種憋著一股氣兒要打嗝的不適感又涌了上來。她正欲反駁,卻被柳七放在桌下的手輕輕一拽,涌到嘴邊的話語也只得咽了回去。
而這時,一位老婦拎著一壺剛燒好的開水向石桌的方向走了過來。那老婦已至從心所欲之年,滿頭華發,卻是精神矍鑠,腿腳硬朗,眾人只當她是海家老僕並未細瞧,海瑞卻像被燙到了一般,猛地起身,疾步走到老婦身前:「娘!您豈可給兒子侍奉茶水,實在是愧煞兒子!」說著說著,海瑞竟然撲通一聲跪下了。
這一跪,可把桌邊的眾人驚得盡皆站起身,許子偉更是滿臉通紅,跟著海瑞跪了下來,口中自責不止:「是子偉忘了奉茶,只顧談天說地,讓老夫人受累了!」
眾人是扶也不是,攔也不是,總不能也跟著海瑞齊刷刷跪下吧,只得都尷尬地呆在當場。倒是沈忘落落大方地上前見禮:「巡按御史沈忘沈無憂見過老夫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夫人身體硬朗,腿腳麻利,剛峰先生又如此仔細著老夫人,實在是我輩楷模。」他一邊說,一邊將那壺熱水順手接過,悄無聲息地遞給了身後的程徹。程徹也眼疾手快,接過水壺放到了石桌上。
「老夫人,剛峰先生,子偉,今日之事主要還是怪我,乍見海公,欣喜異常,竟是失了禮數,疏忽了老夫人,實在不該。你們若再自責,無憂也該跪下給老夫人賠禮才是。」
這一推一讓、一拉一拽,既安撫了海瑞,又給足了老夫人面子,也給許子偉找了個台階下,一石三鳥,連老夫人也被哄得掩嘴而笑道:「老身早就聽說這濟南府出了個沈青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見母親喜笑顏開,海瑞也長舒一口氣,在許子偉的攙扶下站起身,又愧疚地自責了數句,方才低聲對許子偉道:「韓氏呢,怎麼能讓母親勞累?」
那老夫人年紀雖長,卻是耳聰目明,滿面笑顏化作一片冷漠責備:「韓氏?還為著她姊妹的死傷心呢,哪有餘興來伺候茶水?」
海瑞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是兒子御下不嚴,讓母親操勞,讓諸位見笑了。」
經此插曲,再也沒有人有心情喝茶談天了。因為海母的到來讓大家也不得不面對他們此行真正的目的——海妻之死。
第150章 剛峰滔滔 (三)
待海瑞將海母攙扶回房間, 沈忘在門口等了約莫有半個時辰,海瑞才從房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