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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僉都御使劉正明、禮科給事中方久月、吏科給事中叢真,這三個老頭兒目前的官位品秩都不高,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資歷不深或是資質太差,而是因為他們性子剛直不阿,甚至是有些迂腐頑固。
這三位大人在兩年前曾有過一次壯舉,就是一同上表請辭,從尚書和內閣大學士的位子上退了下來,留在低品秩的職位上安於現狀,以此來表示與當權者的不合作態度。
那時表面上的當權者,是喬安國。
換而言之,這三人都是現在官職不高,卻曾經官職很高、資格很老、算得上朝堂上德高望重的長者。皇帝御極這一年多以來他們也未曾站隊。
他們是不屑於與喬安國、杜榮等人同流合污,卻也沒對皇帝產生足夠的信任,是以一直置身事外在觀望。沒想到這一回倒當了源瑢的槍,被推出來使喚。
皇帝由王智等幾名宦官陪著,登上皇極殿前的月台時,就清晰聽見大殿裡傳出僉都御使劉正明蒼老鏗鏘的哭訴聲:「……人子盡孝,無論天子庶民,皆應盡心盡力。今先帝竟得如此不孝惡待,吾等臣躬亦有失察之責,實愧對大燕列祖列宗。待得此間大事一了,老臣必會追隨先帝前去,絕無顏面獨活世間!」
這顯然就是得到消息知道他此刻來到跟前,才有意說給他聽的。
皇帝的步子半點未受影響,直接邁過烏木門檻,步入皇極殿正殿。
王智一聲肅然唱報,殿內原本都面向裡面的眾人呼啦啦地踅身施禮見駕。喪儀七日,眾人均是一模一樣的重孝裝扮,但皇帝還是淡淡一眼就分辨了個清楚:靈牌跟前的三個,就是那三位老臣,包括粟仟英在內的三十餘位朝臣幾乎占滿了堂下空地,而源瑢卻身在並不起眼的東南角落。
三位老臣都是老淚縱橫,神情悲憤,朝臣們有的一樣淌著淚,大多卻是掩也掩不住的驚惶不安,角落裡沉默低調的源瑢臉色蒼白,神采懨懨,眼眶紅腫,淚痕隱現,比起他這個做哥哥的,確實更像個傷心過度的孝子。
皇帝一如往日面色冷淡平靜,免了眾人的禮後走至正堂靈牌跟前,轉回身說道:「聽聞三位老卿家有話想對朕說,朕已來了,卿家便請暢所欲言吧。」
三老臣以劉正明居中,此刻方久月與叢真都看向他,劉正明緊緊板著臉,上前一步拱手道:「請容老臣放肆,確有一事須得趕在今日先帝魂歸故里之時,與聖上說個明白!」
皇帝靜靜看著他,沒再出聲,他向來懶於多說套話,這就是在等他說下去的意思了。
劉正明下頜的花白長須微微顫動,也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摻雜了恐懼,他略提高了聲調道:「敢問聖上,老臣風聞聖上於先帝崩逝前夜,正在御幸一名女子,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父親去世前夜,沒人可能料得到他要去世,兒子正臨幸個女人也無可厚非,但這事當眾向皇帝問出口來,其無禮是顯而易見的。堂下眾臣都是面露不安。
皇帝卻平淡回答:「屬實。」
劉正明接著道:「敢問聖上,那女子可是因玩忽職守以致遼東重鎮失守的守將趙順德之女?」
一聽此言,堂下許多臣子都露出驚訝與恍然之色。
方才皇帝來前,三老臣雖以聖上不孝為名已然開始放言發難,眾臣子中還大多不明原因,聽到這裡才有了眉目。可是,父親去世前夜兒子在與一個出身不良的女子鬼混,這事說出去再怎樣不好聽,似乎也算不得多大的罪過,不至於就引得臣下來當面指責。眾人還是默然觀望,等聽下文。
「正是。」皇帝仍淡漠應答。
劉正明滿面悲憤,咬重了語氣道:「聖上乃九五之尊,當為天下之表率,如今卻冷落皇后,不理六宮,對一名合該罰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大加寵幸,已是大違禮法之事。這也還罷了,聖上明知先帝病況危急,隨時可能病發加重,卻還交代宮婢莫要打擾,以致宮人夜間將先帝病況反覆之事報到隆熙閣時,竟被擋了駕。致使行醫大事無人主持,耽擱病情,先帝才由此崩逝。聖上此舉已不是有違孝道,更堪稱大逆不道才是!」
眾朝臣的心都跟著他這句控訴打了個突。粟仟英等一眾保皇黨人的臉色都凜然嚴峻起來。
皇家之事沒有小事,皇帝的一舉一動都被天下人盯著,一丁點於禮不合之處都會招致御史言官指責。皇帝不幸正妻,這放到平常人家根本不算什麼的一件事在皇家同樣是一樁罪責。冷落後宮,不生嫡子之餘,卻寵幸一名罪臣之女,更是極為敗壞名聲。
而這些風評上的污點還遠不致命,為了與那罪臣之女睡覺而不讓下人打攪,以致耽擱延誤了父親病情,就真真是稱得上大逆不道之舉了。
大燕以孝道治天下,今上的根基與實力現今仍難蓋得過三王爺,所占者就是一個名正言順,換而言之,風評對今上而言極度重要,這不孝的大罪若是落了實,就等於自毀根基,是拱手送給三王爺一個挑明造反的合理理由,那可怎麼得了?
喬安國的事,及前幾日太妃們在乾元宮的鋪墊,果然都應在今日。偏偏又是這三個中立耿直的老傢伙受了鼓動出頭生事,自己一方有心替今上辯解都落於被動,更不必說,還毫無準備。
粟仟英等人都緊緊提起了心。
皇帝仍是一派平靜,心下暗嘆一聲原來如此。雖早知道源瑢會以綺雯做筏子,卻不等到揭秘,還是不清楚他具體會是何樣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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