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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就抱起雙拳,端端正正朝她一揖到地。
饒是綺雯沒有深厚的等級觀念,也知道受了皇帝這一禮的意義有多重大,登時驚得呆若木雞,連哭都忘了。
皇帝見了,還當自己這禮賠得輕了,觸動不了她。可要說再進一步……這泱泱大燕朝,除了天地父母,還沒人受得起他的大禮呢,真要那樣,也太過了點吧?
可轉念想起方才自己在屋中說的話,想起她方才黯然絕望的神色,又覺得這個禮怎麼賠都不過分。
她被我氣得命都不想要了,我這點面子又哪裡抵得過她一條命?她是這世上頭一個衷心愛我的人,怕也我這一世唯一會鍾情的人,為她做點什麼,都不為過。
他這會兒是歉疚滿懷顧不得更多,另也存了個僥倖,若是下了這個血本就能打動她讓她回心轉意,那也值啊。面子真算不得什麼。
「也罷,是我的過錯重大,合該把禮賠的重大些。你且坦然生受便是。」說著一攬袍角,竟真的朝她拜了下去。
綺雯這下驚得可要跳起來了,聽他說這句話時就猜想著「難不成他還能給我跪下?」,有了這準備,才得及時叫了一聲:「您可別啊!」慌裡慌張地攙住了他的雙手。
她這反應之迅速和巨大,倒把皇帝嚇了一跳,動作剛做了個預備就被她制止,而且她好像生怕攔不住他似的,緊抓了他手腕的同時還重重朝前一擁,差一點撞進他懷裡來,更是令他愕然呆滯。
「嗑啷」一聲自不遠處傳來,把兩人都唬了一跳,齊齊轉頭看去,長街北邊,數十步開外,一個打更內侍正哈著腰撿起掉地的梆子。
東西長街戌正時分敲晚間的第一輪梆子,其實人家打更的小內侍走過來時已經敲了兩下的,只是皇帝和綺雯都聽慣了這聲音,沒反應到是有人走近。
頭一回看見皇上都戌正了還站在外頭,還在跟個宮女對面說著話,小內侍一時遲疑著,不知該退走迴避,還是該上前施禮見駕。
就在這遲疑的當口,竟看見那宮女陡然朝皇上一撲,也不知是要投懷送抱還是刺王殺駕,總之都夠他驚詫莫名的,於是乎手一抖,梆子墜地,把那邊忘情說話的兩人都驚得重回人間。
抬頭見皇上已被驚動了,小內侍慌忙起身想要過來見禮請罪,皇帝卻繃著臉喝了聲:「退下!」
小內侍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走消失。
「他多會兒過來的,你可看見了?」這邊的兩人相對僵了片刻,皇帝忽問道。
「剛……剛到的,您放心。」綺雯隱約記著聽見那兩聲梆子響已經過去有一陣了,這要是實話實說,那哥們還不得被他滅口啊?其實人家站得那麼遠,看不清什麼的。
皇帝一時不言語了,垂睫看了一眼仍被她抓著的手腕。
綺雯就是故意的,雖不是頭一回肢體接觸了,卻是頭一回主動來碰他。因有著方才的旖旎情緒鋪墊,即使隔著一層煙青色杭綢衣袖,也引發了她心底一絲異樣的貪戀,忍不住冒上一個念頭:就他這種性子,我就算留下來,還不定啥時候才有機會再碰他呢,趁這機會,我裝傻多握一會兒也行吧?
見他低頭看過來,她只好訕訕地把手放了。
隱約看出她這份不情不願,皇帝心頭一暖,問道:「不生氣了吧?」
綺雯心裡老大的過意不去,緊蹙眉頭道:「其實,聽您說開了我便不生氣了,您真不必要……這樣兒的。」
沒聽他說清楚時生他的氣,真聽他掏心掏肺又賠禮,又覺得特對不起他似的,人家是皇上啊,幹什麼非要逼人家低聲下氣來向自己解釋討好?也太不會體貼人了。
皇帝自己也不那麼情願,大禮未成行,也是鬆了口氣。他朝下望了一眼:「還未來得及問你,腿有沒有傷著?」
綺雯搖搖頭,臉又泛了紅:「謝主子關心,奴婢戴著護膝,沒被傷著。」
小燕子的「跪的容易」並非瓊瑤原創,實則宮女宦官們因為常要跪著,必須避免膝蓋受傷或是受寒耽誤幹活,人人都戴護膝,綺雯這對護膝是羊皮製的,天天跟著衣服穿脫,從不離身。
她不會說,其實跪瓷片那個動作有著明知自己不會受傷就故意為之與他慪氣的意味,當時情境她本不用向他行個大禮的。
皇帝也一閃念就想到了這一層,但時至此時已沒了計較這個的必要,只是心裡暗覺好笑:她還真是又烈性,又精明,倒跟自己這性子很有幾分相似。
想要直言問她「不想走了吧?」可抬眼看見綺雯緊蹙著眉頭,苦著小臉,好為難似的,他就不由得又揪起心,忐忑萬分地溫言道:「你心裡如何想的,直說便是,千萬別因顧念著身份,就違背心意。」
綺雯怯怯望他一眼,道:「主子您說,話說到這個份上,奴婢若是再回心轉意想留下來,您會不會覺得,之前那些話都是我欲擒故縱,編出來博您憐惜,甚至,就是故意引您賠禮的啊?」
她也不敢說自己一丁點欲擒故縱的意思都沒有,那時是真冷了心想放棄了,可也不排除還殘留一點僥倖心態,想聽他解釋個清楚挽留她,誰不想活著呢?
皇帝真覺得沒話可說她,自己就夠多疑了,她比自己還多疑呢。下了這麼大本錢,還會見她回心轉意,就懷疑她是欲擒故縱?他是不是真有那麼作啊?
不過,這話一說出來,自己那疑問不也就得到回答了麼?心頭終於徹底鬆快下來,仿佛一瞬間天都亮了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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