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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心下一動,扭頭朝裡間看過去。
離他們幾步之遙的次間裡,方奎正伏案謄寫著聖旨。按理說他們三個宦官一同追隨皇帝多年,都是不分彼此,但這方奎平素太過沉默寡言,未免讓人覺得疏離隔膜。
從前一塊在關中苦中作樂還沒什麼,如今同在皇城裡任職,涉及了利益分配、職權高低,王智時不時便會有些疑心,這個沉默的方師傅會不會對什麼不滿,有什麼特別的想頭。
徒弟所謂的「正當壯年」都是虛的,宦官大多不長壽,王智清楚像自己這五十多的年紀,說不定入冬染上一場風寒就完了。而今尚沒一個既有能力又確定忠心的宦官頂上來,可容不得這僅有的三位心腹宦臣再有個離心的了。
錢元禾沒心沒肺地湊過去,見方奎一手館閣體方正剛健,好似刻印,當即嘖嘖讚嘆:「方師傅的字比那些閣老們都強,您卸了這秉筆的差事實在可惜,咱們這兒可再沒誰寫得出這筆好字了。」
喬安國自請卸任東廠提督一職去貼身侍奉太上皇,方奎卸任司禮監秉筆去接任東廠提督,這事已經定了,上任只在這幾天。
方奎也不多言,只唇角略略一勾,起身收拾起桌上筆硯,走到他身邊道:「今日這事別捂著,讓小黃門們可勁到外頭嚷嚷去。」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王智師徒愣了一下才雙雙恍然過來,王智一拍大腿,指著他笑道:「還是你小子心更細,元和,好好跟人家學著點!」
……
宮裡的消息向來都以飛毛腿飛彈的速度傳播,隆熙閣是眾人關注焦點,再有宦官奉了大總管之命刻意宣揚,沒出一天,全後宮都知道那個新來的宮女惹得龍顏大怒,被罵出門去了。
除了西邊的御苑之外,摯陽宮中後部還有座小御花園,貼著東南角上是一排假山,假山外就是連接東一長街的甬道。這日秋高氣爽,風和日麗,寧妃並兩名選侍各自帶著貼身宮女,聚在假山涼亭上打著雙陸兼吃茶閒聊,話題中心自然就是那個「可憐」的宮女。
「該!」翠翹仗著自己是寧妃跟前最受寵信的宮人,一向以半個主子自居,說起話來底氣十足,「主子們是沒見著,那天我去探她口風,就那副鼻孔朝天的輕狂樣兒啊,真打量自己去了御前,麻雀變鳳凰了呢。」
她們自然都對綺雯好奇滿滿。早在綺雯頭天上崗時,翠翹就奉寧妃之命去探她的虛實,其實就是想給綺雯個下馬威,告誡她:我們娘娘身居妃位,也是這後宮裡的一座山頭,你別以為一步去了御前就可以目中無人。
當時綺雯根本沒回她幾個字,只是很客氣地說了些「嗯,是啊,您說得對」之類,結果翠翹還未說盡興,就被皇后娘娘派來的一位姑姑呵斥走了。
儘管並沒得綺雯半分惡待,可小人物的自卑心態作祟,看著綺雯容貌氣度都遠高過自己,翠翹難免自慚形穢,就覺得自己受了她的蔑視,有責任將她的所有反應都判定為輕狂,再誇張上幾倍,昭告天下。
寧妃手裡輕搖著綃紗團扇,臉上溫婉笑著,語氣卻是自傷自憐:「人家沒進宮就攀上了長公主,這麼快又攀上皇上,連皇后娘娘和太上皇后都著人捧著護著,能不輕狂嗎?換我,我也輕狂。可惜,咱們哪有那個命?」
王選侍接過自己宮女剝好的核桃來吃著,輕撇嘴角:「姐姐何必漲她的志氣?一個奴才罷了,如今又惹皇上生了厭,還有什麼可狂?」
惹皇上動了怒都沒受責罰,那又說明什麼?寧妃心裡鄙夷著王選侍的目光短淺,嘴上卻含笑附和:「妹妹說的也是。不過畢竟還是御前的人,還是值得咱們高看一眼。」
王選侍聽了愈發不服,當即慷慨激昂地做了一番臨戰宣言:「……逮到機會一定要給那小蹄子個下馬威,讓她知道厲害!」
寧妃頻頻笑著添柴,一旁的封選侍則面露憂色,只拙嘴笨腮地勸說幾句。
「她來了。」翠翹忽朝假山外的甬道上一指,「那就是她,瞧那副浪樣兒。」
王選侍呼地站起,扶了扶頭上的累絲鳳釵,就要殺將下去。封選侍忙拉了她衣袖勸道:「姐姐何必生事?她是好是歹,終歸不關咱們的事。如今蘇姑姑幫皇后管宮,正是嚴肅宮規的當口,還是萬事小心些好。」
王選侍掙開她的手道:「我就不信,發落一個從七品的小小宮女,還能觸犯什麼宮規。」
她們被選進宮時就做著一步登天的夢,沒想到卻受了一年多皇上的冷落,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宮女跑去了御前,早恨得牙痒痒了,好容易拿到個機會踩她兩腳,又如何能肯放過?
王選侍說完就出了涼亭,由小宮女陪著,順旁邊的山石小道快步下去了。封選侍看得嘆氣,寧妃則笑而不語,挑唆旁人替她出頭試水,這一招她早已駕輕就熟。
早在家裡做閨女那會兒,她便常挑唆妹妹們去纏著母親哭喊要這要那,惹得母親天天哀嘆家裡僅有她這一個大女兒懂事,最後什麼好東西都緊著她的。進了宮來她又成功挑唆了何才人去親近皇上……
她本還覺得何馨兒不像那麼缺心眼,不那麼好挑唆呢,沒想到她還真去了,就落了那麼個下場。寧妃更是覺得自己這挑唆絕技算得上爐火存青了,沒準得了機會,以後連皇上也挑唆的動,到時才叫富貴無邊呢。
甬道上的宮女低眉順眼地走著路,王選侍帶著隨身宮女過來大刀金馬地攔到她面前。宮女望她一眼,目中有意外之色一閃,深深福了下來:「貴人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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