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頁
這三天來他拒絕所有人近身,洗漱更衣都是自理,此時他穿著一身素淡的月白常服,一如往日整潔得點塵不染,半點不見落拓,只是一頭墨染般的長髮柔柔地披在肩上,沒有束起。
「爺……」自頭一天被他命令不許打擾之後,連王智也未曾來勸過他什麼,他這人與誰都不親,說了不想聽人說話,就誰也別想近身。當然,除了那個人以外。
從司禮監過來的路上,王智一路小跑,心裡又興奮又忐忑,好像生怕這短短上百步的路上會橫生什麼枝節,阻攔了自己去將這重要消息稟報給他似的。好容易平安進了正殿,見了他的面,讓那消息與他之間只隔著自己一張嘴,卻如近鄉情怯一般,竟有點不敢開口。
爺看上去如此反常,誰知聽了這消息,會作何反應呢?王智停步於多寶閣邊,琢磨著措辭。
「王智。」他竟出了聲,還朝他轉過頭來,甚至,臉上依稀竟有一絲笑意。
王智忍不住擠了擠眼睛定睛看去,他沒看錯,爺確實面容平和,微露笑意。心裡咯噔一下,爺這莫不是已然失心瘋了?
「你放心,我很好。」皇帝竟然看出了他的疑慮,主動澄清,嗓音雖有些沙啞,卻是語調平靜。
他緩緩走近兩步,頗感慨地嘆了口氣,「這幾日我想了很多事。這些年來,伴在我身邊,真心對我好的人,就只有你們寥寥幾個,你們都曾替我不平,認為父母親待我不公,我雖面上從不在意,實則,心裡也是那麼以為的,也覺得,自己是為人虧待。」
他將目光淡淡投向窗紙,笑意深了幾許,卻滿是自嘲之意,「如今才知,我哪裡為人虧待了?我所得的虧待,都是該得的,都是活該!我本就不及源瑢待父母親好,又如何能要求父母待我好?我待別人也都不及源瑢隨和寬厚,又如何能怨人家對我不喜?我本就不配承人家的好意,本就不配得別人真心相待,還如何能去痴心妄想!」
話雖鏗鏘,他的神態卻依然淡漠,寥落至極,令人不忍直視。
王智心疼不已,幾欲落淚,咬著牙道:「爺您別……綺雯姑娘她……她……」
皇帝搖搖頭打斷他:「王智,你從前可曾想到過,我竟會是個為了女人神魂顛倒的人?反正我是未想到。我還以為自己志在天下,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祖宗基業,沒什麼不可犧牲,沒什麼可顧忌,如今才知道,我竟是如此沒出息。」
曾以為自己是個不擇手段之人,憂心自己臨到萬不得已會為江山犧牲她,如今想起來簡直都是笑話。
那時的自己,是何其地傻啊!不但識人不明,也一樣識自己不明,真真是活該要自取滅亡,活該要落到這步蒼涼境地。
「沒了她,什麼都沒意義。你說我再拼下去是為誰呢?為母后?為琢錦?還是為什麼天下蒼生?連自己的女人都無力護住,還談什麼天下蒼生?」
他狠狠地嘲諷一笑,「再說了,天下蒼生……關我屁事!」
似乎是為這一句狠話耗光了力氣,他在旁邊的官帽椅上頹然坐下,仰頭倚靠在雕花椅背上:「王智,你說我若是就此放棄,該如何安置你們好呢?你們幾個跟了我,沒享過幾天風光,總不好讓你們再跟著我陪葬,落個屍骨無存吧?」
王智再也忍不住,大聲道:「綺雯姑娘她還活著,您這就放棄了,她該指望誰去!」
皇帝一點也沒被這話震撼到,轉過頭望著他苦笑:「你看看你,還成日惦記寬慰我,其實還遠不及我鎮定。」
王智急急上前幾步:「爺,奴婢是說真的啊!奴婢早就疑心此事有著蹊蹺,就託了邱大人留意盯著潭王府,一直惦記著等拿準了才來報知給您呢。」
「我早知道了。」
平平淡淡的五個字,令王智僵在當場,張口結舌。他知道?他知道綺雯姑娘還活著,那又何須如此消沉,何須這般折磨自己?
他側過頭枕著椅背,平靜道:「你既然早疑心她沒死,就沒想過麼,源瑢是如何帶她離開摯陽宮的?宮內的宦官們可能大多聽從源瑢的調遣,但外圍的羽林衛隸屬錦衣衛,都是我的人,又得了我走之前著意交代,不可能任由源瑢藏了她出宮都毫無察覺。是她,拿著我給她的玉璋,又知道我告訴她的羽林衛切口……」
王智瞠目結舌,完全聽呆了,綺雯姑娘竟是主動配合三王爺出宮去的?這又是怎麼說的?
「你疑心她沒死,還去托邱昱盯著潭王府,其實還不如去調查源瑢當日出宮的路徑,守門的羽林衛想必是有所覺察的,只不過因著母后著意封口,他們也不知道宮內的變故,無從來主動呈報。」
他敘敘說著,果真是條理分明,半點也不像是神智不清,最後輕嘆一聲,「源瑢最後對我說的那句話,也是她主動交代的。她不是被源瑢擄走,而是有意想隨他走,有意想躲開我,有意想讓我以為她死了,有意……想要我悔恨終生。」
王智眼睛睜得老大:「那……又是為何?」
皇帝一時緘默,又是為何?其中緣故他很清楚,卻無法為外人道。
李嬤嬤是忠誠穩重之人,她既證實綺雯真的死了,那綺雯就是真的「曾經」死過。她是像上回在潭王府那樣,又經歷了一次死而復生。但這一回顯然更嚴重得多,以至於由李嬤嬤和芹兒為她驗過了身都未等來她甦醒。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