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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今上的意思,是不是一了百了呢……不過既是如今尚未降罪,想必是吧。」
這話立即引來幾聲附和。
他們多是平頭百姓,做官的最高也不過七品,對朝中大事只有些風聞,不清楚內情。趙老侯爺風光半生,也不怎地,前陣子竟有他裡通外敵、謀逆不軌的消息在京城瘋傳,眾族親都不免膽戰心驚。
謀逆之罪可是要判族誅的,他們這些連秋風都打不著的趙氏族親要再被株連,真是冤沉海底了。
同僚們尚可撇清,他們身為寫在同一張族譜上的族親,卻是想逃也逃不掉,所以大伙兒只好抱著僥倖心理,情願相信,人死了就是一了百了,今上定不會再追究下去。至於同僚們不來弔唁,或許只是大奶奶送信晚了些而已。
老太公也同意這一猜測。反正這位大奶奶的理家本事之差,只看眼前就能知道:客人都上門了,靈堂都還未布置好,連個像樣的待客之處都沒安排,知客忙著指揮下人布置靈堂,竟命人草草在院裡擺了些方桌和條凳,倒上些半冷不熱的茶水,就算是將他們給打發了。
說話間靈堂終於布置好了,知客出來領族親們進去燒香祭奠。趙順德還未入殮,正被停在侯府正廳里的簀床上。
趙仕進夫婦正跪在堂前哭靈。老太公身為族中耆老,被眾人謙讓著最先一個步入正廳。族親們跟在後面一個挨一個地進來,從知客手中接過香來,一邊安慰著長子夫婦,一邊挨到靈位前燒香。
這時候怪事兒就來了——香點不著。
每個人手裡的香都點不著,大廳里霎時靜了下來,眾人齊齊去看那靈位前的燭火。果然不出所料,燭火抖了幾抖,熄滅了。
老太公的臉都白了,香不著,燭火滅,是喪事上最駭人的變故,暗示著死者不得安息。
外頭湊趣地飄過一片雲,遮蔽了日頭,廳內光線昏暗下來,頓時顯得鬼氣森森。
大奶奶劉氏突然嗓門尖利的哭喊出來,嚇了眾人一跳:「公爹啊,媳婦知道您惦記著大姐兒婚事,果然為此不肯瞑目。您老放心,媳婦這便為您了卻這樁心事……」
趙順德面上覆著白紗,沒人看得到他是不是真的死不瞑目。
趙仕進低頭哭著不出聲。劉氏站起,為眾族親解說:「眾位長輩有所不知,我家大姐兒雯兒今年已然十七了,公爹過世之前就操持著要為她定門婚事,唯恐自己撐不住了耽擱女兒,只大姐兒一門心思為父盡孝,不願在父親病重之時談婚論嫁,才一拖再拖。想不到真應了公爹所慮,如今依著大姐兒這年紀,若再守孝三年,還如何能尋著好人家?懇請諸位長輩看在公爹無法瞑目的份上,替大姐兒做個主,破了老例為她將婚事辦了吧。」
眾族親都面面相覷,無人接茬。一個年已十七的大姑娘尚未說親,要再守孝三年,確實不好再議得好人家,況且眼睜睜面對這靈堂上死者不肯瞑目的情狀,這個例似乎是該破的。
可國朝以孝道治天下,如今又是新帝登基、嚴肅法紀的當口,子女不守孝就談婚事,還是公侯家的小姐,這事傳出去可大可小,一時沒人敢來接這個口,都怕攬禍上身。
有人上前抹稀泥,勸說劉氏從長計議,劉氏哭哭啼啼地說:「原本公爹生前對雯兒的婚事早已有所打算,與對家都已談妥了,可惜尚未來得及過定,他便去了。如今只需來個長輩替他出面主事就好。」
說著便來扯住老太公的衣袖遊說:「老太公,您可要幫我們做這個主才行,不這麼著,如何能讓公爹入土為安?只要您作為長輩發個話,替我家仕進撐個腰,也便好了,到時由您與仕進一同出面,先與對家過了定……」
老太公仍在為燭滅香熄的怪相驚魂未定,只想著讓死者瞑目才是首要,再被她磨了這幾句,就活了心,磕磕巴巴道:「說……說的也是……」
卻在這時,只聽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自廳外傳來:「老太公請慎言!」
人群分開,但見幾個丫鬟僕婦簇擁著一個身著重孝的女子走了進來。老太公定了定神,認出來人正是大小姐趙綺雯。
趙大小姐一身重孝,頭上簡單綰個彎月髻,連素銀簪環都未插戴,只在鬢邊簪了朵白線絨花,臉上也未施脂粉,眼角還略顯紅腫,走來堂前,掖手而立,宛若一株亭亭立水的含苞白荷。
有人說「要想俏,一身孝」,可往日看見一身孝袍子的女人,很難看得出美感來。正如那劉氏,身為侯府長媳,此時一眼看去卻與尋常戴孝村婦無異。
而見了綺雯,眾人才知這話不假。她生就眉目標緻,再配上這一身縞素,更襯得發黑如墨,膚白如瓷,添上幾分含悲泫然的楚楚韻致,當真是見者生憐。
眾族親里還無人見過綺雯成年後的模樣,這一見之下,無論男女老幼,腦中的思緒都隨之滯了一滯,個別年輕男客更是回不過神來。
連老眼昏花的老太公都不由得驚嘆:想不到沒幾年未見,雯兒孫女兒竟已出落得如此標緻了。
「你……」見她竟然闖來靈堂,劉氏大為駭然,硬撐著長嫂威嚴訓斥,「你一個閨中小姐,如此拋頭露面,成何體統?還不快回去!」
綺雯半垂著泛紅的眼瞼,手拿絹帕半掩著口道:「嫂嫂說得差了,外客尚未臨門,在場的親人長輩沒一位出五服的,我來在爹爹靈堂上與諸位親人會面,何來拋頭露面之說?若論迴避,難道不是嫂嫂才更該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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