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到了周一早上, 人還沒到上班醫院,教授的電話就先打了過來。孟枝放下手裡的豆漿,示意沈星川先別說話, 然後才接通。
簡單的幾句話的功夫,基本上是教授在那邊說,孟枝只回答「嗯」「行」「好的」,寥寥幾句,電話便掛斷了。
沈星川閒聊著問:「誰啊?大清早的。」
孟枝說:「教授打來的, 說趙醫生家臨時有事請假了, 今天原本要他上的手術換我去當三助。」
沈星川略一點頭, 又看她擰著眉頭,連豆漿也不喝了:「很難嗎?我看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孟枝輕嘆了口氣:「難。」
病人是周五收治的,今年剛好七十歲, 動脈粥樣硬化引起的主動脈夾層,是救護車送進醫院的,來的時候意識已經模糊了。保守治療了兩天,病情基本穩定下來, 今天可以做手術。本來這麼大的年紀,症狀突發且嚴重,自身又有基礎病, 教授是不太建議做手術的,因為病人自身的身體情況很可能撐不過整個手術過程。退一步來說,哪怕這次成功了,病人也可能只延長一至兩年的壽命。
但是家屬態度非常強硬,強烈要求做手術。甚至在教授說出種種顧慮的時候, 哭著跪在病房裡頭一下又一下的磕頭, 一邊磕一邊祈求, 希望教授能給病人把這個手術做下去。孟枝當時就在邊上,哪怕在醫院工作了有一段時間,生老病死也見過了許多次,仍然感覺到鼻酸。教授當時態度比較強硬,最後只能妥協,承諾家屬會聯繫科室召開評估會,只要院方會議通過的話,他就願意主刀。
中間流程不表,最後結果就是,手術被安排到今天下午五點,教授主刀,科室另外一個主任醫生一助,副主任醫生二助,孟枝頂替趙博文上三助。
車停在醫院門口,孟枝下車的時候說:「對了,手術時間得幾個小時,我今天下班估計就晚了,你不用來接我,我結束後自己乘地鐵回去就好。」
沈星川問:「大概多久?」
孟枝說:「四五個小時吧。」
沈星川下巴微抬:「知道了,到時候來接你。」
孟枝:「……」
教授早上排了半天的門診,孟枝跟著學習,下午基本沒什麼事,一直到五點,手術正式開始。
病人的隨行家屬眾多,大概六七個人左右,孟枝來不及細看就跟著進了手術室。無影燈打開,監測器上好,麻醉師開始進行麻醉。十分鐘左右,麻醉劑起了效果,手術正式開始。
當初科室會診的時候,考慮到病人的年紀和實際情況,手術方案定的是微創介入,通過股動脈穿刺,將主動脈覆膜支架植入破口處,完全封閉破口起到封閉夾層。手術整個前半段都很順利,但是放入支架的時候,監測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報警聲。
孟枝原本就留意著監測器數值,因而警報聲響起,她只是短暫的晃神了一下,便快速鎮定下來。
「血壓持續下降!血氧飽和度66!」
「止血鉗!」
「血壓脈搏繼續下降,病人瞳孔擴大!」
「取出支架,快!」
……
整個過程,孟枝頭腦一片空白,完全是憑藉著本能反應來做反應。一直到監測儀器的陣鳴聲變成持續不斷的「嘀—」,屏幕上原本高低起伏的曲線也隨之變成一條筆直的線條,宣告著一條生命的徹底消逝。
不知道是誰先說了一聲 「手術失敗了。」
孟枝的理智逐漸回籠,監測器的聲音好像被刻進了耳朵里,在裡頭一直響著,經久不散。直到離開手術台,才慢慢消退。
手術室的燈光熄滅的那一刻,在外頭等候的家屬便圍到了門口。門開,教授第一個走出去,孟枝和其他幾人跟在後頭。
「醫生,怎麼樣了?」
「結果怎麼樣?」
「不是說得五個小時嗎,怎麼提前出來了……」
「別胡說,醫生,手術還順利嗎?」
教授沉悶蒼老的聲音從前頭傳來:「我們盡力了。」
話落,手術室門口靜的落針可聞。
不知道是過了幾秒,也可能是十幾或幾十秒也說不定,孟枝持續性的耳鳴突然被一聲嘶吼所取代。緊接著,不等周圍所有人反應過來,站在最前頭的教授被一個瘦小的男人一把薅住了領口死命晃著。
「你什麼意思?他媽的什麼叫盡力了?!」
「人沒了?你們醫院把人治沒了?」
「庸醫!殺人了!醫生殺人了!」
「……」
男人的怒吼伴隨著女人的哭喊聲,讓原本寂靜的手術室門口一片嘈雜。六七個家屬將教授團團圍住,將近七十歲的老人被揪著領口,不得不躬起身子。那個看似瘦小的男人手臂青筋虬起,原本敞開的領口被他越勒越小,勒得教授連喘氣都逐漸變得困難。但男人情緒激動著不撒手,哪怕另外兩個男醫生一直在勸架,他仍然不為所動,紅著臉梗著脖子一聲一聲的質問著,言語中將病人死亡的責任完全套在了教授頭上。
一時之間,吵架的、勸架的、動手打人的、奔過去拉架的,所有人都擁做一團,每個人的情緒都在最頂端,理智潰散,整個場面完全失控。
教授被衣領勒的喘不過氣來,向來斯文嚴肅的臉上一片通紅,年近七十的老人一手撐著牆,勉強維持著平衡,一手顫顫巍巍的不停拍打著勒著自己脖子的手臂,試圖讓對方鬆開,可惜只是徒勞。因為窒息的痛苦,老教授的眼角溢出生理淚水,渾濁的眸子充血腫脹著,整個人的失了大半的力氣,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小。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