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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像是擔心她。
孟枝抿了抿泛白的唇,沒說自己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的事實。她只是彎腰脫了下被泥水弄髒的白色帆布鞋,整整齊齊的擺放在鞋櫃底下,隨後隨著馮婉如走進去。
客廳的皮質沙發上,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正在看電視,聽見動靜,視線從屏幕上挪過來,隔著厚厚的鏡片將許知從上到下的掃視了一圈,目光中的評判與打量毫不掩飾。旁邊,和孟枝年紀相當的女孩斜靠在沙發上,目光斜斜的往過瞥了眼,然後癟了癟唇,又收回目光。
孟枝站在原地,半濕的衣服貼在身上,越發顯得她單薄的可憐。她安靜的站在那裡,連呼吸都刻意壓制的很低很輕。
還是馮婉如笑著打破沉默:「老林,嫣然,這是孟枝……孟枝,快叫人。」
孟枝坐了許久的火車,又輾轉大半個城市找到這裡,一路上,除了必要的開口,基本上沒有說過話。此刻一掀唇,嗓音又干又啞,著實算不上好聽。
「您好。」
乾巴巴的兩個字眼。
既不熱情也不婉轉,好在用上了敬語,還算是客氣。
沙發上,馮婉如的第二任丈夫衝著她點了點頭。
至於另一個年輕女孩,這次連半個眼神都沒施捨到這邊。
孟枝看在眼裡,依舊沒什麼反應。
她頭一次坐火車,為了省錢買的硬座,火車上人多且雜,她整晚都沒敢睡著。加上又淋了雨,整個大腦都是混沌的,人就像是一個牽線木偶,馮婉如說什麼她就怎麼做什麼,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勉強維持著基本的禮貌。
可馮婉如好像很不滿意。
她頓了頓,笑著對著沙發上的父女倆解釋:「這孩子鄉下長大的,木訥……那什麼,你們先看會電視,我帶她去房間。」
得到答覆之後,她側眼看孟枝,聲音壓的很低:「跟我走……」
孟枝於是又跟著她往進走。
最終,她被安排在了一樓最里側的房間,樓梯後頭的位置。
「就是這兒。」馮婉如停下腳步,抬手推開門,自顧自的介紹:「二樓房間滿了,這個是客房改的,床、衣櫃什麼的都有,就是地方有些小……委屈你了。」
孟枝抬眼環視了一圈。
就像馮婉如說的那樣,這間房子裡該有的東西基本上都備齊了,甚至還帶了獨立的衛生間。也不算小,只是除了床單被褥之外,其餘的生活用品一概沒有,好在她自己帶了些,剩下不全的……就得去買了。
「謝謝。」孟枝說。
這是她從踏進林家以來,主動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馮婉如看她一眼,發現女孩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估計是淋了雨,她面色素白如瓷,唇色也淺淺淡淡的。
馮婉如抬手將髮絲撥到耳後,聲音清麗:「謝什麼,我是你媽。」
孟枝沒吭聲。
她對這個稱呼不置可否。
實質上這些年來,這個媽有和沒有,並無半點區別。
可現在她又確實要憑著這層血脈聯繫,倚靠著馮婉如過活。
荒誕又諷刺的現實,讓孟枝說不出話。
馮婉如又簡單介紹了幾句她的家庭。
她二婚的丈夫就是方才客廳里坐著的男人,叫林盛,對方和原配妻子有個女兒,林嫣然,年紀和孟枝一般大。馮婉如特意叮囑,說小姑娘這些年被寵大的,脾氣有些不好,讓孟枝注意點兒,別跟對方起衝突。
寄人籬下就得有寄人籬下的自覺,比如客氣、禮貌、懂事,同時還得拿捏好分寸,不能讓主人礙眼。
孟枝明白,順從的應了聲:「嗯。」
馮婉如總算是滿意了些。
她又說了幾句閒話,叮囑她將東西收拾好,等會兒一起用晚餐,然後便推門出去。
房門闔上,鎖扣發出咔嗒一聲響。
孟枝依舊站定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蹲下身開始收拾行李。
自從六歲那年,父親意外去世,馮婉如南下打工,之後改嫁,孟枝便和奶奶相依為命。本以為這種貧窮卻也平靜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卻沒想到半年前,奶奶查出癌症,彌留之際,遞給她一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要她投奔母親。
孟枝早就忘了所謂母親的長相,也根本不願意來。直到二嬸明里暗裡說著學費貴,供養堂弟一個人都很難,別說再多一個,這麼些年她們早已經仁至義盡。又說,房子也是她們辛辛苦苦蓋起來的,也該歸給他們,馮婉如那邊已經聯繫好了,願意養她,對方二婚的丈夫有錢,什麼都不缺,就等孟枝過去享福……
孟枝恍然間才明白,原來從奶奶去世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沒有家了。於是,她背著僅一個雙肩包就能裝得下的行李,攥著奶奶臨走之前偷偷塞給她的一千塊錢,從一個趕她走的地方,到另一個同樣也不歡迎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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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枝家務活早已經輕車熟路。十來分鐘的功夫,便收拾好了一切。奔波了一整天,她早已經累極,換了身乾爽的衣服後便倚著床頭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房門被人敲響,馮婉如叫她出去吃晚飯。
餐桌上的氣氛不算太僵硬。
其餘三個人偶爾說上一兩句話,唯獨孟枝坐在那裡,低垂著頭,安靜吃著碗裡的白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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