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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霽看來一切都尚且可以挽回——他們還能繼續當朋友,繼續親密無間,繼續延續著過去十幾年的方式直到走向死亡,只要心照不宣,只要一切都還沒來得及發生。
但鄭知夏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
他幼稚、惡劣、無法控制情緒,因此也沒有能力堵住終於決堤的洪水。
若註定有一日會對林霽造成無可避免的傷害,鄭知夏寧願好好地告一次別。
作者有話說:
一個人因為覺得不能失去,另一個卻覺得不失去就是傷害,嗯……
第33章 願望
無意義的秋天轉瞬即逝,第一場雪落下時,鄭知夏遲鈍地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那日以後,他迅速地在某個林霽不在家的午後收拾好東西,逃也似的回到屬於自己的公寓,中央空調久違地開始運作,冰冷的新風一點點替換掉陳舊的空氣,行李箱孤零零地躺在玄關處,和桌上的綠松石手串面面相覷,共同寂寞。
鄭知夏拉上窗簾,在臥室睡了個天昏地暗。
連日匱乏的睡眠讓他做了無數個記不清的短夢,再醒來時天光散盡,眼角隱約有乾涸的淚痕,他在黑暗中長久地睜著眼,任由如傳說中天地初開般的寂靜拽著思維一點點冷卻回歸。
他喜歡這孤獨的冷意,至少在當下是如此。
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接著緩緩變暗,鄭知夏在最後一秒點亮屏幕,十幾條未讀消息鋪陳在最顯眼處,一些屬於聲色場的狐朋狗友,還有幾條來自鄧明城和林霽。
甚至還有施嬅的消息。
「你哥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一版劇情改了四遍,他罵我敷衍了事?」
鄭知夏退出來,打開鄧明城的聊天框。
「你猜我起床後在客廳看到什麼?林霽的訂婚請帖!他什麼時候找的老婆?」
不管哪條消息都和林霽有關,他竟莫名地笑了聲,輕輕地,沉悶在冰涼的房間中盤旋,鄭知夏有時候會慶幸自己還算是個樂天派,因此快樂總會先苦痛一步到來。
原來在旁人眼中,他和林霽稱得上最親近。
他先回復了鄧明城,慢吞吞地,字字斟酌:「就這兩天的事吧,我都不知道。」
明明前兩天說的是不打算訂婚。
但轉念一想,大概是Valina覺得不夠鄭重,於是鄭知夏迅速地理解了林霽的變卦——對在意的人,林霽永遠都很縱容。
鄭知夏坐起身,眼眶又是一酸,莫名其妙的委屈連講述的資格都沒有,他們只是朋友,不管多要好,也都僅此而已了。
他一一回復了旁人的好奇心,最後才打開林霽的聊天框,往上一翻,都是若無其事的對話。
「今晚想吃什麼?」
「海鮮炒飯吧。」
這是昨天下午。
「母親讓人送了點衣服,也給你買了幾件。」
「好,替我謝謝伯母。」
這是前天。
「最近降溫得厲害,你出門的時候多穿一件。」
「我帶了圍巾。」附帶一個微笑。
屏幕亮得有些刺眼,鄭知夏一條條地翻著,只覺得這太平粉飾得太牽強,連最新的消息都如此溫和,仿佛只不過是朋友間的寒暄般。
林霽在兩個小時前問他:「為什麼要搬出去?」
只有真的在意才會願意忍受不尷不尬的聯絡。
鄭知夏慢慢微笑起來,回他:「不太合適。」
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立馬亮起,過了許久又回復平靜,只發來一個簡短的:「好。」
他知道林霽不會再問,他知道自己應該表明態度。
於是鄭知夏又問:「怎麼給別人發請柬,但不給我發?」
手機卻開始震動——是林霽直接打了電話過來,恆定的震顫頻率順著手掌漫至身體的每個角落,鄭知夏開始慌張,如死灰的心跳又本能地開始緊張雀躍。
林霽是他的一部分本能。
他艱難的抗爭在三十秒里正式宣布失敗,電話接通,鄭知夏舔了舔乾澀的唇,很輕地餵了聲。
沉默卻到了林霽那頭,而後是很輕的一聲咳嗽,微微沙啞。
「請柬是給外人的,他們或許會不來,但你永遠不會缺席,所以不需要。」
鄭知夏沒忍住笑:「嗯,還是你最懂我。」
接著又是面面相覷般的沉默,他突然有些想抽菸,摸出火機後又停下,只等著體溫浸熱冰涼的金屬外殼。
「什麼時候?我好準備一下。」
「十二月十三,」林霽語氣溫和,「你剛好考完最後一門,到時候我去接你。」
「不應該是去接Valina?」
鄭知夏說得調侃,林霽便也配合地笑,說:「不,去接你,還要給你帶一杯熱奶茶。」
真貼心,真親密,他開始討厭林霽了。
「我要三分糖,」鄭知夏吸了吸鼻子,「最近太冷了。」
「好,」林霽又在另一頭輕輕咳嗽,「我會記得的。」
「不記得也沒關係。」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不尷不尬的對話在某一刻終於無法進行下去,於是鄭知夏藉口要開始複習,匆匆掛斷了電話。
他快要被自己的罪孽絞死了,鄭知夏是故事裡反咬農夫的蛇,自私貪婪地讓林霽的付出與給予變成應被譴責的泛濫仁慈。
……
第一場雪在十二月初落下,空曠的校園裡想著黃昏時的廣播音樂,也不知道是誰應景地點了首傷感歌曲,鄭知夏撐著傘慢慢走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遠處的教學樓台階上坐著一對正在共同分享烤紅薯的情侶,裊裊升起的熱氣擋不住含情脈脈的笑意,他拉了拉圍巾,長長地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