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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調羹摔在碗裡,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動靜,鄭知夏似乎被嚇了一跳,無措地抬眼看向他,而後勾著嘴角說:「這麼著急啊?」
「嗯,」林霽說起這事時平淡至極,「我二十七了,她認為再晚會不太好——怎麼用這副表情看著我?」
鄭知夏看不見自己的表情,想來是十分難看的,褪去血色的嘴唇習慣性地往上扯,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撿起調羹,說:「沒有,就是沒想到那麼快。」
他自然而然地抬手喝湯,而後看向林霽,問:「和Valina?」
「不出意外的話,是她,」林霽的目光溫和而包容,「你不喜歡她嗎?」
這都是哪跟哪,鄭知夏喝了口茶,說:「沒有,她挺好的,你們很相配。」
他攥了攥手掌,指尖有些冰涼,連帶著胸膛的苦澀一起占領感官,林霽倒是笑了聲,說:「只是合適而已。」
「那肯定比不上初戀相配。」
剛說完他便已經開始後悔——這都在不過腦子地講什麼胡話?
林霽的沉默像是被他戳到了經年都不曾結痂的傷口,鄭知夏欲蓋彌彰地低咳一聲:「我瞎說的。」
他不敢抬眼,握著茶杯的手抬起又放下,幾乎有些坐立難安,林霽覺得有趣,笑道:「我知道,你怕什麼?又不會揍你。」
鄭知夏誇張地地瞪著眼:「好哇,你還想揍我!」
他作勢要起身走人,林霽抓住他的手腕,安撫般地摩挲一下,像是主動認輸:「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況且,你說的沒錯。」
鄭知夏慢慢抽回手,在桌布的遮掩下摩挲著自己的手腕,笑容被收斂成明顯的困惑。
「相配在哪裡?我記得她……那個女生,家境普通,成績也普通,大家都說她配不上你。」
林霽似乎是嘆了口氣,很釋然:「靈魂的相配。那時候年輕,覺得什麼金錢家世的太俗,不該出現在感情里,喜歡她,是因為她很有趣,也很有生命力,正好是壓力最大的那一年,她在一片灰撲撲的學生中——」
他笑了聲,仿佛是為自己的感慨與坦白覺得不好意思。
「最鮮活。」
鄭知夏安靜地夾菜,直到話音停止才停下,咬肌酸澀喉嚨脹痛,抬起眼飛快地笑了下。
「其實我以為,我還算是鮮活的?」
「不一樣,」林霽失笑搖頭,「這都沒有比較性,好了,快吃飯吧。」
鄭知夏悶悶噢了聲,沒有再問,慢吞吞地嚼著排骨,酸澀的味道炸開,他皺著眉,含糊不清地小聲說:「今天這做的也太酸了吧。」
「有嗎?」林霽也嘗了一塊,「我覺得還好,跟以前的味道差不多。」
「那大概是我的味覺出問題了。」
鄭知夏笑了笑,仍舊微微皺著眉,無能為力地感受著酸澀感在胸膛和口腔中橫衝直撞。
原來同樣的鮮活,在同一個人眼中也是不同的。
他突然感覺到了習以為常的迷茫,那是在青春期每一個輾轉反側的深夜裡都不曾想通的疑問,至今都沒能得到解答。
好看不行,聽話不行,相似不行,能讓他感到輕鬆愉快也不行。
喜歡是世界上最難解釋的命題。
……
鄧明城一條腿搭在沙發上,端著酒杯嘖嘖嘆氣。
「你這是上班上出怨氣了?這麼玩命地喝。」
桌上擺的酒瓶密密麻麻——大半是進了鄭知夏腹中,紅的白的混著喝,現在輪到了威士忌,他看得咋舌,其他人則礙於那股頹喪冷厲的氣場不敢接近,不遠不近地坐在不遠處聊天。
鄧明城等了片刻,又嘖了聲。
「咋回事啊?半死不活的,被你爸訓自閉了?」
「沒有,」鄭知夏的聲音很淡漠,「失戀。」
「嚯,你騙誰呢,」鄧明城笑著挑眉,「戀都沒戀過,失的哪門子?不會是分手後發現自己愛裴如許愛得不可自拔了吧?」
怪噁心的,鄭知夏無語道:「別膈應人,你到底喝不喝?那一杯端在手上看半小時了。」
鄧明城立即仰頭一飲而盡,反手翻過杯子抖了抖,示意自己喝得十分乾淨。
「我說真的,你這幾天都不對勁,那天本來說好了來談正事,結果你全程就沒說超過十句話,淨逮著我的私人酒櫃霍霍,別說,真跟失戀了有點像。」
鄭知夏支著額,在昏沉醉意中眯眼側臉,說:「你就說正事有沒有解決吧。」
「誰跟你聊這個了,」鄧明城坐到他身邊,「哥們又不是掉到錢眼裡去了,關心你一下不行嗎?」
鄭知夏深深地吸氣,鼻音略重,哼哼地笑:「我看你是想找笑話吧?」
鄧明城朝他攤手,無辜喊冤:「我怎麼可能是這種人!你不信的話,給你上點實際的?」
多年交情讓鄭知夏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短暫的沉默後,他點點頭,仰頭靠在沙發上,昏暗曖昧的燈光從頭頂落下,旁邊有人在和漂亮女孩玩遊戲,雪白大腿和卡其色工裝褲挨在一塊,腳踝已經曖昧地勾纏在一起。
他感到了熟悉的荒謬與不可救藥感——為旁人,也為自己。
和林霽不同,鄭知夏天生就明白自己愛紙醉金迷,愛低級快感,愛放縱慾望,更愛用移情解決失意。惡劣的基因組成他的軀體和靈魂,好在喜歡堅持這點是為數不多的優良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