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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渚打量著他,欲言又止,他是個尊重孩子人格的好父親,在眾目睽睽下並不說訓誡的話,只嘆口氣,說:「晚上還是得早點睡,身體經不起折騰的。」
「好的爸爸,」鄭知夏點頭,順手正了正領帶,「我知道的。」
鄭渚又是嘆了口氣,隱隱能看出些憂愁,對他擺手。
「上去吧,晚點上來開會。」
鄭知夏帶著一身低氣壓走進辦公室,原本笑著想上來打招呼的女孩訕訕坐回工位上,一時間安靜得只剩下鍵盤敲擊聲,私人小群的消息瘋狂跳動。
「少爺這是挨訓了?」
「沒有吧,指不定是通宵泡吧了,看起來跟被掏空了似的。」
「反正心情肯定不好,你們聽說過去年暑假的事嗎?據說是總秘那邊有人犯事直接犯到了少爺手裡,當天就收拾東西滾蛋了,大家今天都小心點,別亂說話。」
「好的,收到。」
部門老大也聽說了風聲,推門進來後便悄悄給鄭知夏遞了根煙,指了指門外:「下樓吃點東西?」
「不用,」鄭知夏隨手將煙放到一邊,「給大家點了咖啡,一會記得叫人下去拿。」
聽起來又不是情緒不好的樣子,部門老大放了心,給其他人遞眼神,氣氛這才平和起來,只是仍有人時不時地偷瞄一眼這金尊玉貴的少爺,看他面無表情挽起袖口敲鍵盤,手背上浮起隱約的血管弧度,鼻樑上架著的無框眼鏡反著不近人情的冷光,連微微皺起的眉都顯得英俊迷人到無可救藥。
真好啊,她們不約而同地感嘆,也不知道什麼樣的天仙才能俘獲這等人物。
鄭知夏從不會注意到這些打量——他只在意自己看重的事情,沒多久就起身上樓開會去了。
與會的不少都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同姓同宗,仗著長輩的身份說話多少都有些不客氣,他聽得不耐煩,勉強克制著表情坐在鄭渚身旁,聽他們講一些毫無意義的推託措辭。
這樣搞,大家都別想賺錢。
好不容易挨到結束,鄭知夏迫切地想溜到樓道里抽菸,只是體面的笑才掛出來沒多久,不遠處一個肚腩肥碩,頭頂反光的中年人便笑呵呵道:「小夏還年輕呢,怎麼就讓他來公司幫忙?這個年紀,假期就該出去多走走,多玩玩。」
明明林霽也說過相差無幾的話,可他還是從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若有似無的笑意中感受到極明顯的惡意,鄭渚站起身,有意無意地擋住那道落過來的視線。
「知夏自己想來的,」他也笑眯眯,「孩子上進,我這個當爸的還能攔著不讓?再說了,我這位子,以後不遲早是要給他的,早些熟悉也好。」
「哦?小夏之前不是鬧著要自己去創業麼,現在終於想開啦?」
「你也說了,年輕嘛,總得什麼都試試,不然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鄭渚轉身對他招手,「來,跟你伯伯問個好。」
鄭知夏習以為常地走到他身邊,扮演一個值得被長輩誇讚的好孩子,從外表到利益都挑不出錯處,而後被流程化地拍了拍肩膀。
「真是年少有為啊。」
所謂的伯伯慢吞吞地離開,鄭渚也帶著他往外走,低聲問:「你昨晚是不是通宵打遊戲了?」
「沒有,」鄭知夏語氣淡淡,「我已經很多年不打遊戲了。」
鄭渚搭著他的肩——他已經比自己的兒子矮上半個頭,這便又成了歲月流逝的一項佐證,連帶著鬢角悄然生出的白髮一起刺進鄭知夏眼中。
「是好多年了,」他感嘆,「上次因為遊戲打你是什麼時候?十四歲?」
「十五,」鄭知夏說起來倒也平淡,「媽媽氣到把我的手機電腦全砸了,最後還是林霽來幫我求情說好話。」
鄭渚想起來了,笑著說:「你們從小到大就要好,跟親兄弟似的。」
「那當然,」鄭知夏的笑容短促如窗外轉瞬即逝的日光,「我是他的小跟班嘛。」
人人都知道他們是朋友,是手足兄弟,是從小到大能過命的交情。
他跟鄭渚在電梯裡準備道別,亮到反光的牆壁映出鄭渚清瘦的身影,燈光冷厲如刀鋒,仿佛有那麼一瞬間將混混沌沌的二十多年光陰剖得清晰明了,陳列在他的面前。
「還是要保重身體,」鄭知夏微微垂著眼,「要是生病了,媽媽會擔心的。」
鄭渚笑的時候眼角已經有很明顯的皺紋,他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說:「你也記得多回家陪陪媽媽,她一個人會很孤單的。」
鄭知夏有些想笑——成天在外面和別人喝茶逛街,倒也不見得需要兒子陪。
但他只是點頭,說:「好,我會的。」
電梯停下,門扉緩緩敞開,他走出去後回頭,看見鄭渚如過去很多年一般對自己微笑,抬手揮了揮。
「好好工作。」
……
七月總是顯得短暫,萬物蓬勃茂盛,和陽光一起肆無忌憚地生長,寫字樓恆溫十六度的空調讓人產生晝夜顛倒的錯覺,只有每一次和林霽的聯繫能讓鄭知夏分清今夕是何夕
林霽笑他比自己這個執行還要忙,彼時鄭知夏困得臉都要栽進碗裡,林霽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他額頭,笑道:「可惜僱傭童工這個理由在你身上已經不能成立了,你爸會同意我把你借過來嗎?」
鄭知夏沒回答,額頭在他掌心蹭了蹭,像一隻撒嬌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