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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忍住,勾了勾嘴角,低頭看表。
「六點五十六,」他輕快地說,「確實挺早的,你可以再睡會。」
林霽抹了把臉,語氣溫和:「不是要爬山麼,現在這個點剛好。」
其實他也就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帳篷掀開,清晨稱得上刺骨的風吹得人迅速清醒,鄭知夏在背風處跟著他學怎麼煎出完美的太陽蛋,油花濺起,在初升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學會了!」他捏著雞蛋躍躍欲試,「你讓我來試試。」
林霽讓開位置,眉尾微微抬著,看他熟練地磕開蛋殼,翻鏟的巧勁幾近完美,不由笑了聲。
「第一次做?」
鄭知夏面不改色地應了,便聽見林霽又嗤地笑了聲。
「反正我是不信的。」
「好哇,現在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
鄭知夏故作不滿,卻把新的太陽蛋放進了林霽的盤子裡,清晨的霧氣漸漸散去,遠山現出輪廓,峰頂積雪皚皚,鄭知夏背起背包,等待林霽把最後一樣東西塞回後備箱。
「出發吧。」
那座山並不難爬,有新修好的人工棧道,台階蜿蜒向上,坡度倒也算平緩,鄭知夏一抬頭,便看見前方有個穿著民族服飾,滿頭白髮的女人,爬山速度堪稱健步如飛。
「……」
他扯了扯林霽的袖子,有些難以置信:「這是這邊少數民族的天賦嗎?」
「嗯?」
林霽自然而然地抬頭看過去,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概只是習慣使然,」他說,「她大概是山上的村民,需要每天下山趕集,所以不覺得有多累。」
鄭知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沒注意到林霽今天的沉默寡言——大概因為平時也都是他在說話。
「所以不管是好的習慣還是壞的習慣,最後都會變成麻木和無所謂嗎?」
林霽腳步一頓,轉頭晦澀地看他半晌。
「有部分人會,」他說,「也有人會覺得習慣很重要,完全不能被更改。」
「那你是哪種人?」
「……大概兩種都是吧。」
鄭知夏不太能理解,因此只是點點頭,繼續悶頭往上爬。
路邊樹木沉眠,裸露的枝丫直直刺向冰涼天穹,荒涼蕭條得讓人興致缺缺,而繼續往上的道路也不再好走,鄭知夏停下腳步,抹了把額上的細汗。
「不太好玩,」他心虛般地對林霽眨眼,「我們還是去下一站吧。」
林霽從不覺得他的變卦有什麼不好的,反倒隨心所欲得十分自由,因此只是拉著鄭知夏在路邊供給爬山人休息的亭子裡坐下,又從包里摸出保溫杯。
「那我們休息一下就原路返回。」
接下來的路途鄭知夏理所應當地充當了司機的角色,碟片換成沒有歌詞的舒緩純音樂,某個轉頭的瞬間他捕捉到林霽低垂的頭顱和緊閉的雙眼,睡得安詳而毫無防備。
明明大家都是一個點睡的。
這念頭剛一冒出來,心臟便先微弱地刺痛了一下——鄭知夏猜林霽還是對同床共枕這事感到抗拒,以至於整個晚上都沒睡好。
不是不能理解。
他抿著唇關掉音樂,車速也慢了下來,比導航規劃晚了近十五分鐘才到酒店,獨門獨棟的別墅鱗次櫛比地藏在山林間,禮賓替他們打開車門,托盤上放著兩杯熱茶。
林霽背著包下車,熱茶被一飲而盡,冰涼的腸胃迅速暖和起來,他們很快就辦完入住,被管家帶著走進別墅內。
暖氣撲面而來,鄭知夏喟嘆一聲,玩笑般道:「看來比起餐風露宿,我還是更適合過現代一點的生活。」
「我都怕你被凍感冒,」林霽淺笑著接話,「你要是在這種地方開始發燒咳嗽,我們就得打道回府了。」
「哎呀,我沒那麼虛弱,」鄭知夏對他擺擺手,「其實有暖氣就足夠了,晚上不會被凍醒。」
「也還是不太夠。」
林霽環顧一圈客廳,民族風的毯子鋪在沙發上,前面的木質茶几黑得油光水亮,古樸的蓮花香爐冒著裊裊白煙,空氣中隱約能聞見一絲深沉的焚香味,遠處裝飾性的壁爐上掛著風景畫,是皚皚覆雪的群山。
管家臨走前的介紹在腦中浮現:「掛畫會根據季節更換,我們努力做到與自然貼近……」
貼不貼近的無所謂,但如果又把鄭知夏凍醒……
突然冒出的念頭戛然而止,林霽下意識轉頭,對上一雙熟悉的,圓潤含笑的眼,心頭又是一場山崩海嘯。
他想起昨晚寒風料峭的平原、燈光昏黃的帳篷、溫暖擁擠的睡袋。
還有鄭知夏柔軟溫暖的體溫,和環抱在自己脖頸上的手臂。
「嗯?怎麼了?」
鄭知夏無知無覺地歪了歪腦袋,如同徹骨寒冰從天靈蓋處灌入軀體的每一處,林霽突然顫抖了下。
「沒事,」他依舊溫和地笑了笑,「我先回房間收拾東西。」
門輕輕合上,他盯著臥室里那張kingsize的大床發呆,手指不自覺地顫抖,仿佛有什麼藏在萬丈海溝中的恐怖事物在漸漸上浮,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靈魂卻本能的感受到冰冷的刺痛。
時間構成的迷霧一朝散開,他還沒看清,卻已經開始痛徹心扉。
——要是又把鄭知夏凍醒了。
其實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