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姜重山略略抬手:「無妨,你有何緣由說來便是。」
宴雲箋直起背脊,抬手微頓後,合抱於胸前推出,這是一個禮數周到的梁朝晚輩之禮:「姜將軍,請恕雲箋言語無禮。」
他聲音低低:「一來在下此身微賤,若進族冊,恐擾姜氏英烈安寧;二來皇上當不願看見在下成為真正的姜氏之子,必定有旨在先,將軍此舉日後若露,便是欺君抗旨,實在危險;三者……」
這第三條原因,他默了很久才微微啟唇:「於我本心,也不願更名異姓,改入他門。」
姜重山和姜眠都還沒說話,一旁姜行崢先淡淡笑了:「我原還想會有多失禮,這第三條你本可不說,只憑前兩項也足以說服父親。要這麼聽,你前面所說的倒像是你不想改姓為姜的藉口。」
宴雲箋聲音發澀:「絕非如此,在下只是不願有半分欺瞞。」
他們這一問一答落地後,偌大祠堂內很久都沒再有聲音。
在這樣的安靜里,姜眠忽然再度彎腰。
她雙手一起攙著宴雲箋手臂:「宴雲箋,你先起來。」
當時在書上看到這一段時,她只是拼命速記,而不太理解。但此時此刻站在這裡,面對著他二人——一個是她無比了解的父親,一個是來此之後相處最多交道最深的人。
一瞬間就通透了許多東西。尤其是,他們二人對待此事的立場。
姜眠加了一點點力氣,但仍然很柔軟:「我知道你手臂也傷的重,所以不敢太用力碰你。你站起來,我幫你和爹爹說好不好。」
宴雲箋不可抑制地側頭。
這一刻,她手碰觸的不是他的軀體,而是他的心。
「姜姑娘……」他唇幾不可察地抖。
「聽阿眠的,先起來。」姜重山道。
宴雲箋緘默,靜靜順從姜眠的手勢站起。
姜眠側頭看他一眼,見他站的還算穩,看不出是折骨後勉強站立的模樣,略放心,鬆開手迎上姜重山溫和思慮的目光。
「爹爹,有些話宴雲箋他不好說。」
姜眠停了一下,這一瞬間她腦海中湧起許多畫面——他說自己是烏昭和族人時的堅定,以烏族手勢發誓的莊穆,鄭重其事說絕不辜負語氣里的肅凜。
她低聲道:「他是烏昭和族人,這身血脈是他最珍視的,重逾生命,不可捨棄這個身份另入宗族。但是世人對烏昭和族成見太深,如果宴雲箋直接講明他對自己身份的重視,便仿佛低視姜氏一門,所以他沒有辦法講的再清楚了。」
宴雲箋的姓名代表他的身份,這身份的背後,是支撐他的信仰。但,甲之蜜糖,乙之□□,這一點在姜重山看來,恰恰這層身份與信仰是枷鎖,是泥沼。
他想賦予宴雲箋一個新的身份,讓他斬斷過去,這絕對是為了宴雲箋好。
姜眠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間巡過一回,軟聲道:「爹爹的考量,宴雲箋心裡也都明白的,正是因為明白,他才會這樣慚愧。」
姜重山把落在姜眠身上的溫和目光收回來,再看向宴雲箋。
他面容比方才更蒼白,這一刻近乎透明。
「阿眠說的,是你心中所想嗎?」
宴雲箋心尖刀絞般的悸痛。
他碎裂的、一個人撿也撿不過來的脊樑,全都被她拾起拼好還給他了。
思緒恍惚剎那,他在想,若就這樣應一個「是」字,他是不是也太不堪了。
碧風長歌(二)
日光寸薄, 在滿室靜寂中化為一縷微煙。
沉默的時間不長,宴雲箋低聲道:「此身骨血,乃父所遺。污也好, 敗也罷,我不能棄。」
姜重山問:「倘若我不肯答應呢。」
他說完不等宴雲箋回答,轉身走向祭桌, 取過三炷香燃了,豎在爐灰里。
「你說你此身卑賤,這只是你的託辭。你夠謙卑, 也很穩重,但從未覺得自己低微,你分明——以身為烏昭和族人為榮。這樣驕傲心性, 姜氏先烈有知也會喜歡的, 這第一條就不成立了。」
姜重山回頭,目光灼灼:「我們不會在京城久居, 無論是你姓名還是姜氏族冊,我都有把握保它一世平靜, 你也無需擔心。」
姜眠眉心微擰,上前一步:「爹爹……」
「阿眠,這事你別管,我要聽他自己說。」
姜眠只得抿唇,憂慮地向宴雲箋望去一眼。
她知道宴雲箋聰慧, 也清楚他會懂姜重山的良苦用心, 可現在, 姜重山將所有說法推翻, 將宴雲箋架在這個進退不得的境地里,讓他做選擇, 這幾乎是逼迫。
過猶不及。姜眠一顆心不受控制地跳亂了節奏,無意識絞緊雙手看宴雲箋,不知他會說出怎樣的話。
終於,宴雲箋薄唇輕啟:「此事……我亦不肯讓步。」
姜行崢蹙眉:「宴雲箋你……」
「你也別說話,」姜重山沖姜行崢揮揮手,問宴雲箋:「你打定主意了?」
@無限好文,盡在
「是。」
姜重山道:「我知道你們烏昭和族人講究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在的此處,是姜家六十七位先烈眼下。你還是不肯,是麼。」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