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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寒長風中,宴雲箋聲帶含血:「……孩兒給父祖蒙羞了。」
他聲音那麼低,卻像謐靜山頂撞響的古鐘,震的人魂靈動盪。
儀華失望至極望著他,聲聲凌厲:「難得你說的出口,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畜生。」
她倏地抽出匕首,鋒利刀刃寒光一閃,對著宴雲箋心口刺下!
宴雲箋睜著眼,一動不動。
刀尖切入半寸,儀華枯瘦的手劇烈顫抖,卻無法再進一步。
那年他們迎來了第二個孩子,他歡喜激動地半跪在自己身前,輕輕撫摸她的小腹。
她低頭看,就看見他亮若星辰的暗金眼眸:「阿曦,你怎麼這麼好?怎麼這麼好……我們已經有云城了,這次生個女兒好不好?」
她問:「你不想多些兒子分擔麼?」
他微笑:「傻話,有雲城還不夠麼?再要一個女兒,你我兒女雙全,以後就再不叫你吃這樣的苦楚了。阿曦,該給孩子取個名字吧,長子的名字是族宗欽定,這個孩子,總算能咱們說了算。我想了,女兒也要輩雲字,免得旁人當她是普通公主,小瞧了去。」
這當然好,她不由歡喜,摸著肚子,又想起一事:「可若是生下的不是女兒呢?」
他擁著她沉吟:「那就取一個……兒子女兒都能用的好名字。」
冥思苦想多日,翻爛了他看的頭疼詩集,終有一天,欣喜若狂來告訴她:「阿曦,你看易安居士這句是不是極好?『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是不是妙極?雲中錦書……咱們的孩子,合該是天賜的錦繡,便喚雲箋,你覺得可好?」
儀華閉上眼睛。
這是她的孩子啊。
是她與他懷著無邊歡喜期盼的孩子,卻生不逢時,受盡苦難。
因他那隨了父親的雙眼,她將她留下,而將另一個孩子秘密送走——從那一刻開始,她註定對他充滿虧欠。
為長子和三子鋪過路,唯獨沒有能力為次子謀劃人生。
儀華拔出那入宴雲箋身體半寸的刀。作為母親,便是再恨,也下不去手親殺骨肉。
深深吸一口氣,儀華一把拽起宴雲箋胳膊,粗暴地挽起他衣袖。
「娘,不要……」轉瞬之間宴雲箋便明白她要做什麼,立刻抽手。
儀華喝道:「不許動!」
「娘,孩兒求您了,您要打要殺,孩兒絕不反抗絲毫,求您……」他肝膽俱裂,胡亂懇求。
儀華手中的刀已壓在宴雲箋手臂刺青上,她面無表情,出口的話比與刀鋒無異:「你本就該被烏昭和族唾棄,你父親看了你,也會這樣做的。」
「娘,不要……不——」@無限好文,盡在
她無一絲手軟,刀鋒一划,皮削肉斷。
那下手極狠,生怕不能去根一般,直削的見骨。
溫熱血瞬間流滿臂,宴雲箋似感覺不到,呆呆望著地上那塊刺青的皮肉,跪在地上去撿。
儀華用腳踩住:「不必撿了。無論你出於什麼原因,大錯已經鑄成,便是此刻痛悔又有何用?」
宴雲箋的血淋漓在地上,像殘紅凋零的花瓣。
而儀華看見,只是厭惡地移開目光。
「這把匕首,你不配。」她收好匕首,最後看了裙邊殘損破敗的人,「我無能,下不去手殺你。眼下除去你烏昭和族的身份,從此你再不是我與他的兒子。」
冰壺玉衡(四)
深夜, 宴雲箋一人在院落中,身著極單薄的素衫,沉默堆著一個雪人。
他的雙手早已凍的通紅, 斷指之處浮白潰爛,手臂上剜肉的傷口沒有包紮,動作間不斷扯開, 暗紅的血滴滴落在雪地上,如同艷麗的紅梅。
這一場大雪,積雪深厚, 他堆的雪人比在宮裡見到的那個還要大
在兩邊分別插了一根枯木枝,宴雲箋呆呆跪在雪地里,偏頭打量:
雪人分明都是按照阿眠所說的來堆, 模樣也與當日在潞州所堆的那個相差無幾, 可當時的小雪人,溫馨可愛, 如今眼前這個——
枯瘦扭曲的手臂,一灘厚重無形的身子, 雪白一張面目,類人非人,只剩陰森可怖的詭譎。
饒是如此,宴雲箋仍小心翼翼靠了過去。
如同感覺不到寒涼,他跪在雪人身前, 將頭倚在它冰冷堅硬的身體上:「阿眠……」
多餘的話也不說, 只輕輕念一個名字:「阿眠, 阿眠。」
喚過幾聲, 他就不敢喚了。
被他這樣的人想念,他只恐擾了她的安寧。
宴雲箋閉上雙眼, 靠在雪人身上沉沉睡去。
夢中,他的父親含笑抱他:「阿箋,你是讓我最驕傲的兒子。」轉眼間,他丟開他,與他如出一轍的暗金瞳孔透出厭惡的光,「畜牲——畜牲——你髒了我烏昭和族的清白,你不配再當烏昭和族人。」
他身後是母親猙獰的臉:「你不配,你不配當我們的兒子!」
他們相攜而去,任憑他怎麼追都追不上。
轉眼間,他身處喜堂之中,不敢置信四下回望,見主座之上姜重山夫婦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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