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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他不願辜負、不可辜負、不能辜負的人,她是誰?
他不知自己走到哪裡,抬頭看見一間不知名的偏房,上面掛著殘損破敗的紅綢。
隨風搖曳,比淒婉的鬼魂還蒼涼。
這間府宅,本是要辦喜事的。
他自己的喜事。
宴雲箋按住心臟,那裡似乎碎成了齏粉,看不見的血液汩汩而流。看著這條未清理乾淨的、殘敗的喜綢,就像看見那日自己掐著姜眠脆弱的脖頸,將她丟出門外,她狼狽不堪滾下台階,就如同這截可憐零落的綢緞。
心臟前所未有的情緒膨脹到極點,恨愛交織,甚至分不清那是什麼感情,宴雲箋急劇慘痛彎下腰,眼前陣陣白光乍現,天地旋轉,日月無光。
傾盆大雨,忽然而至。
「轟隆——」
「轟隆——」
宴雲箋渾身濕透,瞳仁急速顫抖,臉色蒼白如紙,薄唇漸漸變成烏紫色,額角甚至脖頸都隱隱鼓起青筋,「噗」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暗紅色的心頭血。
他很慢很慢地抬頭。
森光下昳麗的臉扭曲,似笑非哭,生不如死。
口裡輕念:「阿眠……」
——卷四:如夢令·完
風月同天(一)
天河決堤, 涕泗滂沱。
「大人要去哪?大人——」
管事不敢強攔,宴雲箋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可怕,這一刻他不像是一個人, 像積年的雪,崩塌的山,染血的刀劍, 失控的獸。
他不顧一切發足急奔,轉眼溶進世間茫茫大雨中。
「德叔,這……這如何是好?」值守的府衛沒見過這種事情, 拿不定主意。
管事說:「大人身份尊貴,方才模樣分明不對勁……應該稟告一聲……」
可是,稟告誰呢?
從前侍奉的人, 再是尊貴, 總有歸處。而眼下這個,任何不妥, 告知給誰聽呢?
便是他死在外頭,可有人會在意?
管事在檐下愣了許久, 大雨如注。
他說:「罷了。」
*
宴雲箋近乎滾下馬來,半邊衣衫和慘白的臉頰一齊濺上泥水。
即使是這樣的暴雨,也澆不滅刑場沖天的血腥氣。人間煉獄,暗的無邊,伴著雨聲風號, 像是有陣陣悽厲慘叫回盪。
魂魄結兮天沉沉, 鬼神聚兮雲冪冪。
宴雲箋癱跪, 捧起地上的一抷泥。
重刑之犯, 不可收屍,死後挫骨揚灰。
義父……姜夫人……大哥……
雨水成股, 沖刷過額發、鼻樑、下頜,順著肌理,寸寸入骨。他緩緩將這從地上捧起的泥土重新放回,雙手蓋在上面,壓實,撫平。
他不是人,是畜生。難怪出事以後,那樣多的人罵他喪盡天良。
他的確不如豬狗。
渾身痛楚,讓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已經被切成碎片,只剩一堆可憎骯髒的爛肉。
宴雲箋深深彎腰,額頭砸在地面。
整個人緊緊團成一團,似冷似痛,身上衣衫濕透,看上去就是一副蜷縮在地的骨架。
頭砸在地上,濺起泥水血水。
如此反覆,沖天暴雨將他洗刷成慘澹蒼白的鬼魂。
良久,宴雲箋倏然起身,翻身上馬向城外疾馳。
京城到岐江陵快馬加鞭至少要五六日的路程,宴雲箋第三日傍晚便到了。
他狼狽的可怖,形容枯槁,發冠松歪,下巴上冒出泛青的胡茬。
扔了馬鞭,瘋子一樣衝進門。
「站住!」
玲瓏閣護院見一人神思癲狂,不要命似的往裡急奔,立刻伸手攔。
宴雲箋揮臂擋開,自己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氣,也看不見那兩人摔出去撞斷了台柱,倒地口噴鮮血。
「爺,這位爺,您有話好好說,這是做什麼……」玲瓏閣的吳媽媽本是不悅,待看見宴雲箋出手,頓時明白這是個硬茬子,不敢硬碰,便陪著笑。
「您里面請,消消氣……」
看他人雖落拓,衣衫顛沛風塵,但布料考究,束冠也非凡品,應該是個富貴人物:「這位爺,您若是——」
「姜眠在哪。」
「什麼?爺要找哪位姑娘?」
她紅唇開合,說出的話令他驚恐。
叫出那個名字,眼中都瀲起一層薄淚:「不是找哪個姑娘……我找姜眠……」
姜眠。吳媽媽堆著笑,腦中飛速尋思,姜眠是誰?
煞神在前,鏽住的腦袋轉的也快:「哦——是那姓姜罪臣的女兒啊,爺,她死了。」
「……死了?」
「死了,來這沒一段日子就死了。」
果然,不惹麻煩上身這說辭是最好的,吳媽媽對誰都統一口徑,看此人怪嚇人,怕他不信,還添油加醋以顯真實:「真的死了,她那身子本就不好,來的時候就病怏怏的……」
宴雲箋耳中嗡嗡作響,女人的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隱隱約約隔著水膜。眼中只剩下她血紅的唇張張合合:
「她是重罪之人……自然要多受點罪……」
「生的招人……」
「……哪裡遭得住……死了……早就沒這號人了……」
一口腥甜從肺腑湧上喉頭,宴雲箋喉結微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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