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姜眠一時失聲。
宴雲箋如此明徹,又這麼體貼。他竟寧可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也不願就勢承下她的善意。因為這份善意,很可能會給她帶來麻煩。
她下意識握緊雙手。
他和現代歷史體系中的描述大相逕庭,所有歷史劇與穿越小說中,他無一不是那種妖里妖氣的、美中透著陰狠、嗓音尖酸、言語粗鄙的醜惡形象。
他這樣,讓她真的很難將他和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奸臣聯繫在一起。
姜眠好半天才找到自己聲音:「宴雲箋……你不用想這些,你沒傷害到我。我不過在你臉上畫些東西,並不辛苦。而且這些不會露餡的,就算真被人瞧出來,我也有辦法應付。」
宴雲箋輕道:「只是這樣,到底不省心。」
「如果一勞永逸的辦法是糟踐你,那我樂意被麻煩。」
宴雲箋不再爭,只低聲道:「好。」
他說好。
可姜眠卻並不覺得放心。
總覺得哪裡不對……姜眠望著安靜的宴雲箋,忽然道:「你自己也不許亂來,如果我走後,你按照我筆觸痕跡劃傷自己的臉,我就——」
她不知道該怎麼威脅,因為他好像什麼都沒有,也不怕失去什麼。
「我這兩日也了解了,烏昭和族人很看重誓言,對不對?」姜眠這麼問。
宴雲箋何等聰慧,他明白她的意思,而這種明白,帶來的滯澀感從心間一直到喉嚨口。
他低聲:「是。烏昭和族重誓言逾越生命。」
「那你把手舉起來。」
「您願意相信?」
這句話,問的淺,意義深。姜眠竟一下就懂了:「我始終相信世上所有人有重義的,也有寡恩的。烏昭和族人也一樣。」
宴雲箋沉默片刻,抬起手,卻不是常見的手勢,而是扣起大拇指與無名指,橫臂將手貼近心口。
他動作凝緩,像花了很大力氣,卻很虔誠。
「你就說——」姜眠想一想,「我對姜眠發誓,永遠不會傷害自己。」
宴雲箋靜了兩息,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最終他開口:「以烏族之血向姜姑娘起誓,雲箋……永遠不會傷害自己。」
姜眠確認:「你會遵守誓言吧?」
他說:「我會。」
姜眠這才拿起筆笑道:「這就對了嘛。來來來,你相信我,我知道外面那些人不好糊弄,雖說這些東西簡陋點,但我也能畫的特別逼真,誰也看不出來——那我開始了啊。」
一邊閒聊,姜眠的手扶在他頰邊。
肌膚相觸那刻,宴雲箋如過電般一顫。
「……我嚇到你啦?」沒想到他這麼大反應,本來很坦蕩的姜眠有些窘:「對不起,我應該提前跟你說一聲。」
她很無辜,「因為要畫在臉上嘛,不扶著手會抖。」
宴雲箋低聲道:「沒有,是我走神了。」
就在姜眠的手再度靠近之時,宴雲箋微微偏頭向後躲去。
「姑娘還是別碰了。」
「你不舒服?」
「不是,」他說,「是怕髒了您的手。」
姜眠一頓,放下筆,認認真真望著他:「不要這麼想。」
「我不覺得你髒,更不覺得與你接觸會弄髒自己。」
宴雲箋道:「您待我太好。若有一天被人發覺,屆時流言蜚語,都污穢不堪。」
姜眠道:「那是別人髒,不是我髒。」
宴雲箋失神,半晌無話。
她身上馨香和暖的氣息不斷在鼻尖縈繞,像冬日臘梅上的一抷雪,乾淨,清甜,逼退方寸間的污濁。
「說不過了吧?哈哈哈……」剛剛說出那般有力量的字句,轉眼間她又自己笑開,「輸了就乖乖聽話,不要動,不要躲,很好。」
她的話似有蠱惑,讓他一瞬間貪得無厭。
明知不該讓無辜的月光映照污泥,可這一刻他慾念貪起,竟敢真不去躲。
烏昭神明在上,再得寸進尺,必有報應。
「您……」
「嗯?怎麼啦?」她馨甜氣息靠的很近,不知不覺染紅他耳畔。
宴雲箋摸索著伸出手,碰到桌邊一個小罐子,拿起遞給姜眠,聲音低低:「姑娘,若您不扶著會手抖,不如抓著這個抵在我臉上,可好?」
姜眠看著他輕輕顫動的睫羽。
雖然不知道宴雲箋怎麼有機會讀過書,但他的仁義禮法已浸潤身骨。
他守禮,她不想讓他為難,接過來:「好吧。」
潤澤的玉罐代替手指,宴雲箋終於安靜了。
「涼嗎?」
「不涼。」
「那臉上會癢嗎?」
「不會。」
姜眠忍不住笑,毫無雜質的純澈笑意落在宴雲箋耳中。
太乾淨了。他閉上眼睛。
他半生無數布局,靠近她是他最悔之事。
臉上間或傳來細絨絨的觸感,似羽毛般輕盈柔和,宴雲箋一點點捕捉,將每一絲都鎖進記憶深處。
但接著,他告訴自己——
開弓沒有回頭箭。
蘭因霽月(三)
梁朝末年是繁榮與戰亂割據的景象,也是華國歷史上風雲人傑輩出的時期。
在這個時代,除了姜重山,宴雲箋,梁惠帝,還有一位無論怎麼數都越不過去的千古人物。
文永十八年,中書令顧修遠的嫡長子顧越連破奇案,擢升為正三品辛獄司卿,也是歷史上以弱冠之年身居正位最年輕的辛獄司卿。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