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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我不想傷害你。或許……」他放下手,抬頭:
「我只是有些嫉妒你,嫉妒你繼承了烏昭和族人罕見的眼睛,嫉妒你可以離開這座囚牢,嫉妒你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宴雲箋站在陰影里,微微啟唇,終究沒發出聲音,安靜聽他字字泣血。
成復一手撐著地,嘴唇幾經顫動:「其實我知道,比起我,你受的罪要重千倍百倍,我只不過挨了一刀,之後默默無聞活在這裡,卻也沒受太多皮肉之苦。你是被千萬雙眼睛盯著出生的,從一出生……背著大昭皇子的身份,被折辱,被踐踏,身上永遠新傷疊舊傷,沒有一日解脫……」
「可是,我竟嫉妒你。」成復正視宴雲箋,字字錐心:「至少你還能姓宴,有父親的眼睛,可以堂堂正正做他的兒子。」
「可我……」他咬著腮上的軟肉,深深吸一口氣。
可他呢?
沒有聽娘的話,在那馬車的夾層中躲好。她回到這裡,自身難保,費盡心機做盡打算,才讓趙時瓚相信大昭的嫡皇長子已死。他卻跑出去,從此沒能走上她辛苦鋪好的安康之路。
稀里糊塗被人抓去當做貧童淨了身,稀里糊塗活下來。
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宴雲箋,可我再也沒辦法做宴雲城了。」
「為什麼不能?」宴雲箋反問。
「我今日來此尋你,便是要你做回宴雲城。」
成復慢慢靠在粗糲牆壁上。
他舔了舔牙齒,張著嘴,最後化作一聲笑:「我知道。你今天為了什麼,從我知道你看穿我那一刻——你不會放過我,即便我已受了重傷,即便我本就是個殘損之身。」
宴雲箋靜默很久:「不是我不放過你,這也是你的信仰。」
「你是烏昭和族人,該有烏昭和族人的驕傲,做了背恩之事,就須付出代價。」
「如果我不肯呢。」
宴雲箋英挺的長眉終於擰起:「別再給父祖丟臉了。」
這一回,成復什麼都沒有說。
宴雲箋將手中支撐的棍子靠在牆邊,探手入懷,拿出一把鞘身殘舊的漆黑匕首,抽出刀,刀刃卻十分雪亮鋒利。
他手腕輕揚,本欲將匕首拋擲於地,但在半空中一頓,終究還是忍著骨痛,彎下腰,將匕首放在成復腿邊。
正如他全程未說一字,成復也一言不發,默默拾起匕首放在眼前端詳片刻。
指腹一寸寸拂過匕首,終於成復閉了閉眼睛,右手手掌撐在地,刀尖旋轉,對準食指根部,驟然下刀。
確實,先祖有訓,烏昭和族有烏昭和族的血性與傲骨。
負恩之惡,斷指償還。
那根斷口齊整的手指落在乾草堆上,成復臉色青白,嘴唇微微發抖。
看了那手指許久,也沒有拾起的打算。
成復完好的那隻手撐著牆,微微側過肩膀躲開宴雲箋攙扶,慢慢站起,托起衣衫一角擦淨刀刃上的血,抬手遞還匕首。
宴雲箋伸手接,成復忽又移開。
「問你個問題。」
他慘白著一張臉,歪頭笑:「如果有一天,你也做出背恩之事不可挽回,無需我說,你會心甘情願自斷一指麼?就用這父皇留下的唯一遺物。」
其實話一出口,成復自己也覺多餘。
莫說斬一根手指,他實在難以想像阿箋有一日會做忘恩負義之事。
他性子如何,他分明是了解的,這問題本就是一句無謂。
宴雲箋手頓在半空——這手極漂亮,骨骼線條優美流暢,手背腕骨浮著微鼔的淡青色血管,修長乾淨,完美無缺。
停頓只在一瞬間,他拿回匕首。
「若真有那麼一天,我情願粉身碎骨。」
——卷一:雨霖鈴·完。
碧風長歌(一)
連綿了幾日的雨終於停歇, 陽光晴朗,盛夏暑氣一掃陰雨潮涼。
姜眠受了一場驚,加之這幾日天氣不好, 一直昏昏沉沉病著,直到今日才覺精神些。
清晨日光正足,她從床上坐起, 隨手理了理蓬亂的烏髮,打量一圈四周陌生陳設。
這不是寄居在武義侯薛家的房間。
姜眠坐在床邊彎腰撈鞋,一邊打量著, 略想一想,猜測這是回了自己家府邸。
「知道了,你去將房間收拾出來。」
外面隱約傳來人低聲交談。
「……不用, 一會兒我親自與父親說。」
姜眠正要出聲, 下一刻姜行崢輕輕敲門:
「阿眠,你醒了麼?」
姜眠忙應一聲:「大哥, 你進來吧。」
姜行崢推門而入,單手托著木製托盤, 上面放一碗藥汁,正氤氳苦澀熱氣。
他邊走來邊笑道:「方才我過來時你還沒醒,藥都放涼了,拿下去熱了一遍,剛好你醒了, 快趁熱喝吧。」
「哦……」姜眠點點頭, 好奇道:「大哥, 這是姜府是嗎?我們自己的家?」
姜行崢目光軟了幾寸:「是啊, 之前在這裡時你太小了,大約沒什麼印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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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摸著鼻尖笑了, 向前湊湊悄聲道:「薛侯爺把我們趕出來啦?」
姜行崢忍俊不禁:「胡說什麼,原也只是暫居幾日,現下我們府邸已修葺好,自然該搬回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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