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頁
「他大口喘.息著,對我笑,嘴唇張合,說的是『姜眠滋味不錯』。」
范懷仁一下子栽倒下去,手掌觸地咔嚓一聲,按碎了一個爻塤。尖銳的木屑刺破肌膚,他卻渾然不覺,一雙蒼老的眼大睜著。
宴雲箋與他對視,語氣還是那麼平靜:「范先生,你說阿眠恨不恨我?」
「她被薛琰欺辱,一個人在岐江陵的時候,她恨不恨我?那時她心中,又在想些什麼呢?」
范懷仁艱難道:「公子,您別說了。」
宴雲箋微微垂眸,從地上撿起一個爻塤,捧在手心,細細摸索。
「范先生,說來不怕你笑話,我真的……真的很愛阿眠。」
他輕輕重複,「我真的很愛她。」
她是母親口中一遍遍講述的烏昭神明,在無數被折辱、被踐踏的日子裡,躲在角落,合起幼小手掌,祈求舉頭三尺的神明護佑他、憐惜他。
神明聽見了他的禱告,落入凡塵,來到他身邊。
保護他,救贖他,踮起腳親吻他,還穿上嫁衣,要做他的妻子。
范懷仁呆呆看著宴雲箋:不知他想起了什麼,唇角微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雖然在笑,但他知道,他已經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范先生,我就像傳說中那個恬不知恥的凡間男子,」他看向窗外皎潔明月,「我多希望,阿眠就是神女的化身,從天而降,將我萬劫不復,連一根手指都不必為我留下。」
「公子,您——您不是懷疑姜眠姑娘或許還活著嗎?雲城太子給您的那塊翠玉,至少還是有點希望……」
「京城已經掘地三尺,岐江陵也一無所獲,鳳撥雲……也許她知道這什麼,可她絕不會輕易讓我知道。」宴雲箋微微仰頭,閉上眼睛,「就算有奇蹟,阿眠真的沒有死,難道我還有面目活著站在她面前嗎?」
他的枯骨或許有資格,但他這個人,早就不配了。
宴雲箋道:「范先生,我明白,比起旁人的厭恨,您對我總是有一絲垂憐的。但若您真的還憐我,就不要再勸我了,這樣每日睜開眼睛便只想去死,一直想到晚上閉上眼睛的日子,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把話講的這麼明白,撕開所有偽裝的外衣,血淋淋的放在彼此面前。
范懷仁完全失了聲。
無數鋼針滾過心臟,宴雲箋是他生平所見最堅強的人,可這個最堅強的人,如今親口告訴他,他撐不下去了。
他承認對於宴雲箋而言,活著,的確比死要痛苦無數倍。
范懷仁閉了閉眼,對宴雲箋端正跪下叩首在地:「殿下若實在堅持不住,便去做你想做之事吧,無論是那下毒之人或是姜姑娘還有生息,老臣必將追查到咽氣那一天。」
宴雲箋微微笑了。
「范先生,我只託付您一件事,」他說,「如果阿眠活著,您就把我的骨灰拿去見她,無論她想對我做什麼——拿去餵狗或是一把揚了,您讓她怎麼做都成。」
話一說開,竟至於此。好好端坐在這兒的人,竟已交代起他的骨灰來。
即便范懷仁答應成全,面對宴雲箋這些話,卻也難以立刻說出一個好字來。正躊躇間,忽聽外面喧譁聲大起。
他凝神細聽:「這是什麼聲音?」
宴雲箋道:「京城以外都陷落了。」
范懷仁立刻明白:「據軍報,前日呼青騰的大軍已行至普蘭地,他是貴妃掌控前朝後宮最大保證,文臣武將沒人敢試這道線,直教呼青騰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
宴雲箋恍惚道:「這種打法……」
「什麼?」
宴雲箋頓了頓:「利落。趁夜入京,呼青騰是個明白人。」
入境大軍在握,鳳撥雲地位穩固,梁朝皇室左右不了她。如她承諾,姜家萬年清名,不必再憂慮了。
這麼想著,宴雲箋重新去拿刻刀,碰到刀柄之時,他指尖一頓,輕輕擰眉。
不對。
呼青騰想要殺進宮,當快速穿梭而過,可聽這馬蹄聲音,這一隊先鋒軍的目的地,卻像是他的府上。
冰壺玉衡(五)
這一隊精銳兵馬的確是奔著宴雲箋府上來的。
當先一騎撞破府門, 近百人馬如潮水洶湧進來,踏折草木,一見到人便扣押馬下。
姜重山抽出長劍, 利落翻身下馬,雙目黑沉,默不作聲向里走去。
姜行崢亦步亦趨跟上:「爹, 宴雲箋武功卓絕,讓孩兒先來,免得他傷著您。」
「不用。」
「爹……」
「他的功夫, 本就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你退後。我必親手誅殺此賊。」
姜重山目光牢牢盯著前方,自從踏進京城這片土地,他心中的怒火便越燒越旺, 直至沖天之勢。
恨意與冤屈燒成一片火海, 將他整個人吞噬其中,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殺。將那個害了他全家的畜生碎屍萬段。
他提著劍, 步伐愈快。
彼時,宴雲箋在屋中靜立聆聽。
他極沉得住氣, 從聽見動靜到此刻都未發一言,范懷仁眉心微擰:「如果真的是呼青騰,難不成他是鳳撥雲派來的?應當不會啊,呼青騰是她的手下,最要緊的是難道不是踏平宮城嗎?來找您……豈不是耽誤時間啊……」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