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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冷下來,只有零星飛蛾不倦地飛撲著橙色街燈。天高海闊,一鉤彎月,他與老人仿佛世間殘存的最後兩個人類,一死一生。燈塔墓碑一般,矗立在遠處墨色海面。
它在等。墓穴已備好,只待冤魂降臨。
「走吧。」
大駿對著袋子輕聲招呼,自然是沒有回應。
海風呼嘯,浪拍打著堤岸。四下沒有燈,路面濕滑,大駿拖著袋子,一點點地朝前挪。
不知為何,總覺著暗處有眼睛盯著自己,可張望了一圈,海與天連成一片混沌,什麼都不見。
肯定是疑心,他安慰自己,這深更半夜的,正常人誰會躲在這兒呢?
挨到燈塔根下,大駿住了腳。耳邊只剩下濤聲,間或夾雜著自己慌亂的呼吸。
朝前邁了幾步,腳下一絆,似是踢到了什麼,咕嚕嚕滾遠,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他懶得去管。一顆心砰砰跳,只顧著將那蛇皮袋橫在地上,調整好角度,手腳哆嗦得不成樣子,但他不敢停,只怕略一遲緩,自己就丟了一鼓作氣的決心。
只要一腳,屍體滾下去,大海自會吞噬一切證據。等再浮上來,指紋毛髮都沖刷得乾乾淨淨,誰也尋不到他頭上來。
大駿暗自打氣。
只要一腳,便又可以回到尋常日子去,可以抬頭挺胸地走在青天白日之下。
只要一腳。
他猛提一口氣,提膝,抬腿,將將要踢——
天亮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白晝,大駿懵了。
幾盞探照燈亮起,照亮地上的蠟燭與鮮花,氣球與彩帶,藏在燈塔後的人歡呼著蹦出來,將一個手持玫瑰的男人推到大駿面前。
「親愛的,你——」
驚訝的男人,看著驚訝的大駿,周邊是同樣驚訝的親朋好友。
一雙手將他扯出鮮花擺的心型圈,「大哥,你往邊邊,沒見著人家求婚呢。」
「對,準備好幾天了,被你一腳蹬壞了。」
另一人指指地上擺的名字。
「人家叫小玉,那個點被你踹海里了,就剩下個小王。」
「小王是誰啊?」
聲音打背後傳來,真正的女主姍姍來遲,氣急敗壞地指著地上擺的字。
「我說你最近怎麼行蹤不定,原來是準備跟小王求婚啊。」女孩一包掄過來,「費心了,大半夜的,還專程把我叫來,怎麼著,給你倆證婚是嗎?」
求婚變爭吵,起鬨的變勸架的,嗚嗚泱泱,吵吵鬧鬧,拉胳膊扯腿地推搡。只有大駿提著他的尿素袋子站在狀況之外,心想:
這特娘的都是些什麼事啊!
十二點十五,大駿扛著袋子,走在陌生的街頭。
老頭沒拋出去,還做了半天和事佬,要不是身上沒錢,差點連份子都隨出去了。末了還跟一幫子人拍了合照,一個手持攝像機的男青年,鏡頭差點懟他臉上,非讓他送幾句祝福。
「大哥,隨便說兩句吧,」青年沖他笑笑,「留個紀念。」
大駿臉上也跟著笑,暗自卻尋思,這哪是留紀念,這簡直是人贓並獲,要給我留罪證啊。他將蛇皮袋子藏到身後,紅著臉直搓手。
「新婚快樂,happy—」
本想來個洋氣的,結果「happy」了半天也沒「happy」出個所以然來。
「happy,嗯,發財。」
新郎看他扛著個大包,非要給他送回家,大駿只得胡亂編了個地址。如今他站在午夜的十字路口,自己也掉了向,不知道身處何地。
街燈昏暗,樹影婆娑,他掮著屍體,默然無聲地朝前走。老頭完全化了凍,一路瀝瀝啦啦,冰水順著背脊往下淌,他一步一抖。
穿過一條暗巷時,身後傳來由遠至近的轟鳴,飛馳而來的摩托。
大駿沒有回頭,也不想躲閃。
大不了你撞死我,一了百了。
正念叨著,車擦著肩膀過去,一陣涼風,他忽覺肩頭一輕,袋子沒了。
搶劫。
他遇上飛車搶劫的了,搶走的正是他肩上的蛇皮口袋。
可沒成想,袋子太沉,直接將倆劫匪從座上扽了下來,狗趴在地。摩托也跟著側翻,輪子嗡嗡空轉。
一時間,一人兩匪,面面相覷,中間是那隻尿素袋子。
氣氛些許微妙。
大駿突然鬆了口氣,抬高兩手,後撤一步。
「喜歡就拿去,白送你們啦。」
說完,扭頭撒丫子就跑,嘎嘎的笑聲,迴蕩在夜色之中。
第16章 16父親
沒送出去。
大駿剛跑了一條街,就聽見身後愈來愈近的哄響,摩托很快追了上來,在他面前一橫,帶起一陣風。
「晦氣!」
匪徒兩手一揚,一道黑影鋪面而來,砰的一聲響。蛇皮口袋重重跌在地上,滾了幾圈,翻到他腳下,停了。
摩托揚長而去。
袋子顯然被人打開瞧過,驚惶之下,沒有重新紮緊。老人腦袋摔在外面,脖子磕歪了,擰成個詭異的彎。幾綹灰白色的發,泡在道邊的一灘污泥里,腥臊爛臭。
老人不在乎,一言不發,面目安詳。
大駿蹲在地上,伸手,想要幫他扶正。試了幾下,都沒掰回來。手上沒輕重,一使勁,咔嚓,脖頸歪斜得更加厲害,像株不堪重負的向日葵。
老人並沒有責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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