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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爺子在死了之後,沒了。
天色將暮,靈堂里被撞得亂七八糟,花圈紙人散落了一地。鼻青臉腫的李大金腳踏棺材,兩手持刀,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對面的村民三兩一堆,以手遮口,嘁嘁喳喳。偶爾有那膽大的,朝前探去一步,可一對上那雙赤紅的眼,便又識趣地退了回來。
「金哥,別激動。」 馮平貴貼著牆邊,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你是要尋爹,不是要去見爹,先把刀放下。」
李大金瞥他一眼,並不言語,但刀口向下垂了幾分。
「咋說呢,這事責任主要在我,後果我一力承擔。」
老馮摸過來,試探性地握住大金的肩膀頭子。
「金子我先拉回去,至於您父親,找到之後,不日送回。」
大金猛地起身,他嚇得向外逃竄,不想被一把扯住衣領,拉回屋裡。
「我有件事想問——」
大金將將開了個話頭,卻頓感四下靜了下來。一抬頭,正撞上一雙雙抻長了的耳朵。於是踉蹌上前,關門閉窗,將落日餘暉與他人的好奇,一併鎖在門外。
屋裡只剩下他跟馮平貴兩人。
日頭落了西山,靈堂里的光線登時黯淡下來。頭頂的鎢絲燈忽明忽暗,投下一方搖擺的昏黃。牆角的蜘蛛無聲織網,捕捉著嗡鳴的蚊蟲。
「經常這樣嗎?」李大金啞著嗓子。
「哪樣?」老馮嘴上回答,目光卻釘在刀上,微微退了幾步。
「下葬的死人,經常不見嗎?ʟᴇxɪ」
大金將刀一扔,頹然抱頭,窩坐在棺材板上。
「還是就我家的沒了?」
「李總,實話實說,我干殯葬這麼久,也是頭一回見著。」
刀一落地,老馮也跟著鬆了口氣,這才壯起膽子,扒著棺材仔細朝里觀瞧。只見滿滿登登的金條,在燈泡照耀下,涌動著溫潤柔和的輝光。
「金、金哥,」老馮眼不錯珠,不住地咽唾沫,「我兒子看的動畫片裡,有個奧特曼給怪獸打死了,死後就是變成了金子。你說,咱家老爺子,會不會有奧特曼血統?」
「恁方言,你們爹才奧特曼!」
大金一起身,老馮趕忙撤步。
「我問你,昨晚上到現在,誰靠近過棺材?」
「就你。」
「確定?再沒人單獨來過?」
「忘了嗎,昨晚上你特意支開所有人,說要親自給老爺子入殮,等我們再進去時,你都蓋上蓋了。」
「可是,」大金胡亂搓著腦後亂發,「我確確實實放進去的是個人啊……」
「古有狸貓換太子,今有金條換老頭,圖什麼呢?」
老馮掏出盒煙,給大金讓了根,自己也叼上一根。
「李總,事到如今,您跟我撂句實話,咱家老爺子——」
「不是奧特曼!」
「這我知道,」馮平貴一偏腿,也跟著坐在棺材梆上,「咱家老爺子,是不是有什麼特殊來頭呀?」
大金猛地一口煙嗆住,劇烈咳嗽,平復之後,掌根抹了把淚。
「沒什麼,就一普通老頭。」
「那就奇了怪了,誰會用金子換個老頭回去呢,這說不通哇。」
兩人一人一頭,分坐棺材兩端,各自抽菸,間或瞥一眼中間的金子,若有所思。
「誒,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馮平貴眯起眼來,兩指夾煙,臉上的笑容有幾分古怪。
「你剛剛說,昨晚放進去的是個人。」
「對。」
「今天開棺,就變成了金子。」
「是。」
「那也就是說,這些金子也不是你的。」 他拾起一根金條,慢慢摩挲,「這是無主的金子。」
大金一怔,轉瞬明白了。
「馮哥——」
他矮下身來,低頭狠嘬了幾口煙。
「我活著走出這個村的概率有多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馮一撇嘴,「別胡說八道,咱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大金擺擺手,苦笑道:「那我換個說法,如果我今晚執意要走,死於意外的概率有多大?」
「這難說,」老馮湊過臉來,仍是笑著,「下山的路可不好走,特別是晚上,不熟路況的,時常有掉下山崖的,屍骨都找不全。」
大金點點頭,木著臉,一垂手,在泥地上碾滅了菸頭。
「馮哥,咱倆做筆交易吧,只要你保我囫圇出去。」
燈光昏暗,他能看清的只有馮平貴上揚的嘴角。
「開個價吧,你要多少金條。」
老馮略一思忖,伸出五根手指。
「五根?」
老馮搖頭,笑。
「五十根?」
又搖搖頭,還是笑。
大金直嘬牙花子,「難不成五百根?」
老馮看著他,晃了晃手。
「五成,我要總價的五成。」
「你這——」大金霍地起身,將要發怒,扭頭卻瞥見貼在窗玻璃上的一張張臉。
大院裡沒有上燈,因而只見得人影攢動,面容卻模糊不清,恰似他此刻的處境,眾人在暗,他在明。
心淌血,牙咬裂,卻終是鬆了口。
「成交。」
「那今晚十二點,我送你下山。」
老馮一把握住大金的手,潮乎乎的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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