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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垂了眼睛,這才勉強鬆開手,順從地轉身走了。
傅聞璟推著連卓的輪椅,兩人從側門離開會場,走到了甲板上,上頭空無一人,只靠船舷邊上幾盞掛著的燈照明,海風吹拂,空氣腥咸,偶爾幾點白色飛沫帶著海水特有的咸澀。
「剛剛和我交易的對手是你?」連卓問。
「是。」傅聞璟承認。
「你早知道吳振華和我聯手的事,什麼時候起的疑心?」
「其實很早了,黎重死後我覺得事情蹊蹺,就開始調查當年的事,他跟我說了父親遭遇的一場智慧財產權官司,順藤摸瓜就找到了那家公司的人,才知道一切並不像表面看到的這樣。」
「怪不得沈良庭能那麼順利地幫博浪逃出圍困,一切不過是掩人耳目,你們背地裡一直是聯手的。」
「不是,」傅聞璟鬆開輪椅,踩上兩步階梯,走到甲板上,他面向大海,沉重吐出一口氣,「戲不真你不會信,他也並沒有原諒我,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也沒資格再去談情說愛。」
說著,傅聞璟轉過身看向連卓,「為什麼?」
千言萬語最後只匯成了一句疑問。
傅聞璟原本積壓了不少問題,可真到了彼此開誠布公的時刻,卻一下子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這許多年來,他和母親都把連卓當成恩人感謝,從前連卓和父親關係很好,傅聞璟見過連卓許多次。只是不知為何周末傅遠山組織的家庭聚餐會叫許多朋友,從來不見連卓參加,只來過屈指可數的兩次。
那時的連卓還很年輕,膚白清秀,頭髮向後梳得一絲不苟,額前露出小小的美人尖,來了也只是遠遠站在一邊,拿著酒杯冷冷凝視,並不參與那邊歡聲笑語的熱鬧。傅遠山招呼他,讓他來燒烤,他就一整天老老實實待在烤架後頭,塗醬翻面,不到傅遠山再叫他,他既不抱怨也不走開,寧可空著肚子站一晚上。
「連卓什麼都好,人聰明,觀察敏銳,技術過硬,長得也一表人才。只是性子太怪,為人孤僻,可真要把他架到酒桌上,他又能落落大方地跟人應酬談笑,絕對不會失禮。所以他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只是不願意做。」
這是一次傅遠山跟羅青聊天時,傅聞璟偷聽到的評價。在他心裡,連卓是個奇怪的叔叔,但面冷心熱,絕不算壞人。
這樣的人會為了利益背叛傅遠山,甚至痛下殺手,一定有什麼原因。
在呼嘯海風中,連卓冷冷說,「這些年我替你父親還的債不止這些,當初我為了把你們送出國花了很大精力,在國外我給過羅青錢,是她不肯要。你能來利星也是我出力促成。如今我只是把給你的再拿回來,可你不願意,看起來就像是我在搶。」
傅聞璟聽他說完,眸光一暗,神情略顯悽愴,但很快恢復過來,「是,你的確幫了我很多,所以我不理解你的用意。為什麼害了人以後又假仁假義去救助那人的妻兒?除非你把我當做刀,來替你做事。可你跟黎重和沈文鴻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針對他們?何況你自己也有能力這麼做。」
邊說,傅聞璟邊向下走了兩步,站在連卓面前,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月色下的連卓其實並沒有那麼老,連卓還不到50歲,只是滿頭白髮和雙腿的殘疾讓他看上去十分衰弱,單看臉,肌膚還十分光潔,五官也未見老態,尤其是眼睛,和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漆黑陰鬱。
「如果不是黎重和沈文鴻的做局,遠山也不會欠下這麼多債務。他們本身就有罪。你是他兒子,要報仇當然是你來報,我沒有資格替遠山做這些。」連卓回答。
「可他們沒有殺人。」
「有什麼區別嗎?」連卓面有慍色,「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們是罪有應得,你身為遠山的兒子,自然應該替他報仇!」
傅聞璟略感驚訝,連卓的確沒說錯,黎重和沈文鴻都不無辜。只是他不理解為什麼連卓也會如此憤怒?看上去是這樣情真意切。
「那我父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這一次,連卓沒像之前那樣回答的這麼爽快。
「還願意跟我下盤棋嗎?」連卓看著他,突然笑了下,眼神晦澀,也許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幾分故人的影子。「你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好。」傅聞璟答應了。
兩人到了一層船艙的休息室,叫侍應生拿了棋盤過來。
棋盤上不見刀槍,卻暗流涌動,你爭我奪,以「必斗,爭雄」為目的。
己方的地盤被侵吞後,連卓後靠向靠背,拇指和食指捻著根雪茄,朝傅聞璟一指。
「你看,你明明能贏,只是以前一直讓著我,不願贏。這點你跟你父親一樣,以前你覺得我是你恩人,所以不好意思贏我。你父親也一樣,覺得欠了我太多,無法面對,他既不願意跟我成為敵人爭鋒相對,也無法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生活。」
傅聞璟一隻手支在膝蓋上,低頭收拾棋子,聽到這裡時,眉梢一跳。
連卓說,「我是背叛了你父親,可我沒有殺他。」
「事實上我也不想他死,是傅遠山愧疚,他既覺得對不起我想償還,又想我幫忙照顧你們。索性就一死了之,他知道他一死,我就沒有辦法了,不得不遵照他的意思來做,我不可能讓他在地下也不踏實,過得不好。」連卓說到這,冷笑一下,「可他沒想過我的感受。你看,他從來如此,一直都自私極了,只要能達成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其他人看不到他的這面,所以只知道說他好,只有跟他親近的人才會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