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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還是那條路,人還是那個人,阿藏,你可千萬要在山門口等著我。
日落黃昏,潭拓寺外,喘得跟狗似的高良姜牽著四蹄發軟的馬走到了山門口,山門口只一小僧坐在門檻上打瞌睡。高良姜晃醒了小和尚,滿心歡喜問:“小和尚,衍藏法師是否讓你在此處等我?”
小和尚迷迷瞪瞪醒過來,道:“施主,你找誰?”
“衍藏法師!捉鬼除妖倍兒棒那位,心善人帥能力強,我們店裡都離不開的那位。”高良姜故意提高了嗓門。
小和尚掏掏耳朵,道:“我們廟裡沒有什麼衍藏法師啊。”
高良姜說,你可別開我玩笑。小和尚急了,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你冤枉我!
小和尚委屈得要哭,高良姜七手八腳安慰了半天,也看到有個阿藏一臉嫌棄地出來,她心中惴惴不安,問小和尚,你家住持在嗎?我找他問問。
“住持去城裡了,沒回來呢。”小和尚擦著眼淚道。
高良姜重重地靠在了山門上,為之奈何?
有掃地僧聽見了這一句,笑道:“小師弟,你剛坐這兒之時,住持就回來了,想是怕擾你清夢,沒叫你。”小和尚聽了,嚇得原地轉圈。
跟著掃地僧,找到了悟大師的禪房。了悟大師剛坐下,見有客到,便招呼高良姜也坐下,問怎麼了?
饒是高良姜鎮定過人,還是慌了,三言兩語把事情一說,問大師瞧見了阿藏沒有。高良姜也是沒了主意,想著她從這兒領走的阿藏,那阿藏生了她的氣,必定還回了這寺里。她胡攪蠻纏,坐著不肯走,硬是要了悟把阿藏還給她。
人得道高僧脾氣好,不跟她一般見識,只微笑著一遍遍解釋,施主,您家廚子真不在。
高良姜退了一步,“大師,既然他不在潭拓寺,那他是個和尚,總有個廟吧?煩您告訴在下,他掛在那一座廟的名下,三山四海,我也去尋了他回來!”
了悟職業式微笑一時沒收住,愣住了,道:“衍藏他不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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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在馬背上,吃飽了草的馬,晃晃悠悠走在官道,樂得悠閒。馬背上的人,魂兒不知道飄到那裡去了,滿腦子都是那句“衍藏他不是和尚。”
了悟說,衍藏不是和尚,只是從小生活在廟裡。
了悟說啊,十九年前,金竹寺里一和尚在山腳下撿到了一個男孩兒,人們都說這孩子是和尚與某女子私通的私生子,沒有人願意領養,和尚也不辯解,把這嬰孩帶回了金竹寺中,一勺勺米湯把小嬰孩養活了,還給他取了個名字,衍藏。
東注太湖,衍溢陂池。水滿為衍。
經藏律藏論藏,總攝一切所應知。佛門之藏。
那和尚給孩子取了個佛門的名字,卻一直沒讓他入佛門。這小孩八歲那年,鄭重其事跟和尚說,師父,徒兒想遁入空門。
和尚沒準。
孩子哭得跟什麼似的,腫了一個月的眼睛,這一個月都鬧彆扭,堅持不肯跟師父說話。那和尚師父,堅持沒有鬆口。
從此以後,每年這孩子都要提一次,每回他師父都不准。衍藏十二歲那年,師父與他暢談一夜,次日,衍藏下山,用阿藏這名字在塵世行走,再也沒回去過。
許是對當和尚有執念,阿藏走哪兒都告訴別人,他是個和尚,是位法師,是出家人。
高良姜心亂如麻,失魂落魄,不知去何處尋找,也不知找到後如何面對。北京冬天的晚上特別冷,況且又在郊區,狂風颳在臉上就跟小刀子割肉一樣。高良姜找了戶人家,給了倆錢兒,借了間柴房歇一晚上。柴房裡,主人用門板搭了張床,鋪上棉絮倒也鬆軟,可高良姜躺在上面翻來覆去睡不著。
阿藏,他也騙我了。當初他把我騙來,就是要我相信他是潭拓寺里正兒八經的和尚,他怕我起疑心。
他為何要如此?
怕我疑心什麼?
他為什麼接近我?
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對我的好……都是假的嗎?都他媽是假的嗎!高良姜一咕嚕坐起來。
“啪——”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臉上,高良姜啊高良姜,你怎麼糊塗至此,他阿藏害過你嗎?沒有!救過你嗎?不止一次。那就算他要騙騙你,要從你身上得到點什麼,又如何?
給他便是!
想通了的高良姜重又躺下,還是睡不著——剛那巴掌下手重了,好疼。
外面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還沒叫完,就仿佛被什麼掐了脖子,沒了聲音。接著狗狂吠,又聽到兩聲撞擊,狗也沒了聲音,高良姜趴在柴門的縫裡往外看,門外什麼都沒有。她小心翼翼走出柴房,往主人家的房門口去。
主人家房門大開,一孩童眼開口睜倒在地上,一個穿著黑斗篷的人抱著男主人,咬在他脖子上,背對著高良姜。
高良姜來不及發出感慨,扭頭拔腿就跑,沒跑到院子口,那黑斗篷已經追了上來,一爪子搭在高良姜肩膀上。高良姜一擊反擒拿,抓著這人的胳膊甩出去。沒想到這人身量實在是輕,這一甩真把人給摔到了地上,可他也抗摔,腳蹬地,飛似的爬起來,伸出爪子又要去抱高良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