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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良姜失笑,十幾年前,還是前清的時候,自來水廠剛剛成立,聽說是特地在不少居民區安裝了水龍頭,廠里派個水工看著水龍頭賣水,因為自來水水流急,放出來的水有小氣泡,百姓們盛傳這水裡摻了胰子,不能喝。安裝好的自來水根本沒人來買。
嚇得自來水廠趕緊登報闢謠:
“諸位街坊台鑒:我們公司辦的這個自來水,是奉皇上旨意辦的,全集的是中國股,全用的是中國人,不是淨為圖利啊。只因水這個東西,是人人不可離的,一個不乾淨,就要鬧病,天氣暑熱,更是要緊。所以開市以後,凡是明白的人,沒有不喜歡這個水的。又有一種不明白的人,愣造謠言,說是洋水啦,洋胰子水啦。我的傻同胞,也就有信的,龍頭安到門口,也是不要。唉,京城地面,還是這樣不開通,那也沒有法子。”
闢謠頗有效果,人們漸漸從懼怕變為接受了。十幾年過去了,老伯倒是頑固,依舊堅信不疑。高良姜心裡發笑,說不定老伯是井水派安插在此處的奸細,恪盡職守。
老伯見高良姜笑,心說真是好看,可惜家裡孫女許了人家了,老頭我下輩子要是投胎做個女子,許這位小後生……啊,呸!在瞎想什麼,老頭心虛地壓下心頭的妄念,又道:“後生,聽老頭子一句,別裝這洋胰子水。”
這老大爺真是熱心,井水派要給他發工資。高良姜跟大爺又說了兩句,忽然一群人拿著鋼管、棍子、扁擔從自來水廠里跑了出來,個個橫眉豎目,殺氣騰騰。
“這是要幹嘛?”高良姜站了往外看。
老頭順手拽了隊尾一個認識的,問:“後生,這怎麼了?你們別犯傻,這是要去幹嘛?”
被抓住的人一臉憤憤,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去前門外精忠廟,操了那幫山東佬!”說罷,掙脫開老頭的手,跑著跟上了人群。
老頭忙道:“不得了,定是和賣井水的水夫打起來了。快去看看。”隨手把爐火熄了,趕緊跟著往外跑。
高良姜跟在後面,老伯,你店門沒關!
老伯說,走走走,趕緊的,晚了就看不上熱鬧了。
高良姜:……老伯您是老北京人吧?
老伯跑得都喘氣:啊,對啊,是,後生你怎麼看出來的?
高良姜心說,為了看熱鬧,連店都顧不上了……
北京從古到今都不乏北漂,而且還有各種各樣老鄉會。早一百多年前,有山東人開始在北京賣井水,後來,北京的井水行業就徹底被山東人壟斷了,還搞了一個“水業工會”,全北京除了喝玉泉山的紫禁城和有井的富戶,其他全都得跟“水業工會”買水,他們說什麼價是什麼價,誰也不能還一個銅子兒。
霸道得很。
這十幾年,有了自來水,水業工會受到了威脅。本來自來水比較貴,裝得人家不多,可漸漸的,隨著城裡的管道一步步完善,自來水的價格也慢慢下降了,越來越多的人家願意裝自來水。
水業工會很不滿。
常常私底下搞點拆拆水龍頭,散播小道謠言的活動。
但這兩方從來沒撕過,沒打到明面上呢。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老伯跑得很興奮,這得是多大的熱鬧!。
第52章 探井底2
老伯腳程慢, 等這二人邊跑邊問,跑到了出事的地方,那裡面都打紅了眼了。
四合院的門口都圍著人,一個個全都伸著頭往裡面瞧, 嘴裡嚷著, “別打了,別打了!”
這家的主人站在裡屋門口邊上, 舉著桌子擋著自己怕被誤傷了, 嘴裡聲嘶力竭地喊“快別打了——”
裡面不大的場地里,擠著十幾二十個, 有掄著扁擔的, 有掄著鋼棍的,有趁手就拿著板凳砸人的, 混戰成了一團,這些人也不知道有多大的仇,都往死里下狠手, 赤紅了眼睛嘶吼著,高良姜鑽進去的時候,正瞧見一個水夫吼叫著一扁擔掄圓了砸在自來水廠的員工頭上。
扁擔“啪”一聲,斷成了兩截,被打中的那人悶哼了一聲,軟在了地上,頭上、肩膀上鮮血汩汩流了一地。
門外的群眾驚得叫成一片,全喊著“別打了!別打了!快快, 誰去把巡警喊過來。”
院子裡頭,一個短髮的自來水廠員工一把鋼管橫在手裡,雙目怒瞪,罵道:“兄弟們,今天咱同這幫山東狗雜種們不死不休!”
自來水廠的員工們手上的傢伙沒有水夫的扁擔用得趁手熟練,原落了下風,可餘光見著同事被打成血人,又有領頭人一聲高呼,一個個也都殺紅了眼,高喊“不死不休”!捏緊了手上的傢伙,咬緊了牙,顧不得身上腿上的扁擔,不要命一樣打了回去。
井水派的水夫們也不是坐在地上等著被打的人,山東人骨子裡有一股悍氣,這十幾位也打紅了眼,嘴裡“荷荷”喊著掄圓扁擔往自來水廠員工身上招呼,扁擔打斷了就換桌椅、花盆、搬磚,但凡是院子裡能拿得起來的傢伙,包括院主人擋在身前的桌子,都被搶了去。
院子裡血流遍地,一派修羅場。高良姜要進去勸架,有認識的一把拉住了她,“高掌柜,你別犯傻!”
這不是兩個人打架,你往中間一站,頂多挨上幾拳,把兩人撕扯開,兩人冷靜冷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