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這口井的年齡可能比高家曾爺爺的年紀多大,反正有這前後一樓一院之前,就有井了。井還挺深,光轆轤上的繩子,就有二十米,而且, 這二十米都還沒到底。這口井的井口很寬,有方桌大小,是口甜水井。
因為這口井,高家的院子比鄰居家的多值了五十塊大洋。
當初賣院子的時候就說了,院子賣,錢貨兩清,這口井不全賣,兩家共用。
從此,高良姜每日早起一刻鐘,井口打水,把廚房裡一口水缸的水挑滿了,再熬打筋骨,練習拳腳,直至天光大亮,王家的媳婦要出來洗衣服了,她退回前院,關上房門,兩家人互不打擾。
如今王家大兒媳婦凌娘和大孫子黑米都在店裡幫工,兩家關係也比之前親近了不少。因著最近些日子生意好,用水量大,小高掌柜就常往後去挑水,後門一般就掩著,方便人進出。
每次高良姜一挑水,阿藏就格外思念小薊。如果小薊這苦勞力在,就不會累著我家姜兒了。阿藏手插兜里想。
“不僅是我們家的井,聽店裡的客人說,京城裡好些人家的井都快幹了。”高良姜有些擔憂,北京城是乾燥,葡萄都能幹成葡萄乾,但是這樣的乾旱卻從沒遇到過,“怕是我們井也要乾涸了。”
“洋自來水呢?要不咱也裝一個?”阿藏問。
前些年,東直門那兒搞了一個自來水廠,城裡講究一些的大戶人家,裝上了自來水,用起來方便又乾淨,很受新派人士的歡迎。很多官員家裡都安裝上了,一擰水龍頭,乾淨清冽的水汩汩而出,沒有一絲雜質,衛生間裡、廚房裡、花園裡,到處都可以放到乾淨的水;不想用了,輕輕關上水龍頭,自來水戛然而至。而且自來水的龍頭、管道,精緻細巧,比起笨重粗胖占地方的大水缸,優雅極了。
高良姜一直想著,等賺到錢了,店裡也裝上自來水。
不是為了躲挑水,只是想洗澡方便一點。
如今也賺到了點兒錢,該把自來水裝上了。
下午的時候,高良姜帶上錢就出門了,直奔東直門自來水廠。到了水廠,人說,行,等著,一個月之後給給您裝,您先在這兒填表,我給您算個價錢。
高良姜把地址什麼的寫了,辦事員看了看,拿著算盤噼里啪啦一打,說,您先給二百一二五塊錢,往後,每個月最低消費一塊二。
高良姜嚇一跳,你們這是明著搶錢啊!豬肉才一毛錢一斤,城裡按時送井水的送一個月才幾毛。
“這是安裝費,您要知道,這挖地埋管道,從東直門鋪到前門,不少的路,另外,經過您的左鄰右舍也要“假道之費”,我們水廠設備的維修之類,花的也都是錢,雖說是政府投資了一些,但實際上……”
“我再想想。”高良姜心裡有些不捨得,這幾個月店裡生意剛好轉,一共也沒掙到多少,何況家裡本來就有一口井了。
“得,那您想著吧。”辦事員扭頭進去了,見多了這種人,有當官家裡的,也有商人家裡的,家底薄得可憐,見著別人家的自來水用著好,也跑來問。問完了就蔫兒了。
這種人不必多糾纏,辦事員心想。
高良姜見對方拽了二五八萬地不理人,她也不自討沒趣了,出了京師自來水廠的大門。剛出門,迎面有人撞開了高良姜,跑了進去。
這人身上有血腥氣,人血的味道,高良姜回頭看了看。
外頭,烈日高陽,馬路上曬得灰濛濛的,有馬車跑過去,熾熱乾燥的灰塵“騰”地到處都是,又熱又渴。高良姜拿帕子擦了擦汗,見著路邊樹蔭下有個茶棚,鑽著樹蔭走了過去,“老伯,一碗涼茶。”
涼茶上來了,高良姜咕嚕咕嚕一口喝光了,豆大的汗珠順著粉腮往下流,“痛快!老伯,再要一碗。”
賣茶的老伯又端來一碗,琥珀色清亮的涼茶,消暑解渴。
大熱天,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茶棚里自然也沒有茶客。老伯人老話多,擦了擦桌子,斜著身子坐在高良姜的桌子邊,問道:“後生,你是去裝自來水?”
高良姜點點頭,“是,最近來裝自來水的人不少吧?”
老伯擺擺手,壓低了聲音,道:“別裝,裝不成了!”見對面俊後生一雙清水一樣的眼睛瞧著他,老伯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解釋,“水廠不行了,老頭我聽這裡頭出來喝涼茶的人說,前幾天,鐵路上鬧革命,搞什麼罷工,煤炭都堆在了門頭溝,運不過來了。”
高良姜還是不明白,這煤炭和水有什麼關係。
老伯很懂,畢竟在水廠外面擺了十幾年攤子,掰開了給高良姜科普:“這水廠里的洋機器,要吃煤炭才能動彈,機器不動彈,水就出不來。這兩天來的人確實不少,都是來鬧事的,說家裡的自來水出不來啦、水有雜質、水發黃,你來之前,還有人在裡頭罵街呢。”
“哦哦哦,多謝老伯。”高良姜拱拱手,老伯人真不錯,善良。
“嗐,謝什麼,也就是隨口提點後生你一句。”老伯擺擺手,又道,“照我說,就不應裝洋胰子水,從鐵龍頭裡放出來,全是胰子泡沫,能喝嗎?從人家地基底下走,走的都是陰路,陰氣重,能喝嗎?”老伯一臉鄙夷,繼而又很自豪,他的水用的都是井水,是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