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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茶房本來見她孤身一個弱女,又一直病著,十分可憐,接了錢在手裡,答應著就去幫她叫車,車還沒有叫來,那幾個治安隊的士兵忽然又去而復返。一見了她就厲聲命令:“將通行證jiāo出來。”她qíng知不好,腹中如刀剜一樣,疼得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那老李已經一把奪了通行證,說:“這定然是假的無疑,劉師長的家眷,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我看你定然是混進城來的jian細。”靜琬死死用手按住小腹,那冷汗順著鬢角一滴滴滑落,只覺得他說話的聲音,一會兒遠,一會兒近,連他們的臉也看不清楚了。
那幾個人已經如láng似虎一般欺上來,不由分說,將她推攘了出去。她虛弱已極,只得任由他們將自己帶到治安公所去,方踏進公所大門,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先前被她打了一掌的那人罵罵咧咧踢了她一腳:“臭娘們真會裝死!”這一腳正踢在她肋下,她輕輕哼了一聲,痛醒過來。只聽旁邊有人說:“陸司令說了,先關起來再說。”然後腦後一陣劇痛,被人扯著頭髮拎了起來。另外一個人在她背心裡用力一推,她蹌踉著向前走去,那人將她攘進監房,“咣當”一聲鎖上了門。
二十八
大帥府中因為辦喜事,連各處樹木都掛滿了彩旗,妝點得十分漂亮。禮堂之後本來有一座戲台,因為地方不夠大,所以gān脆搭起臨時的彩棚,然後牽了暖氣管子進來,彩棚四周圍了數百盆怒放的牡丹花,那棚中暖氣正起,chūn意融融,花香夾著衣香鬢影,在戲台上的絲竹悠揚聲里,名副其實的花團錦簇。
慕容三小姐瞧見慕容灃的私人秘書王道義在外面一晃,於是向他招一招手,王道義滿臉堆笑,問:“三小姐有什麼吩咐?”慕容三小姐說:“今天盧玉雙也來了,你得給我一個面子,將她的戲往後壓一壓。”王道義“啊呀”了一聲,道:“三小姐只管叫她唱就是了,怎麼還特意地這樣說。”三小姐笑道:“你是戲提調嘛,我當然要跟你說一聲,好叫你心裡有數。”王道義笑道:“三小姐這樣說,可真要折死我了。三小姐既然開了口,就將盧老闆的戲排到倒數第二去,成不成?”只聽戲台之上的梅妃正唱到“展鸞箋不由得寸心如剪,想前時陪歡宴何等纏綿。論深qíng似不應藕絲輕斷,難道說未秋風團扇先捐……”三小姐忍不住笑道:“這是哪個外行點的戲?”王道義賠笑道:“前頭的戲,都是揀各人拿手。聽說紀老闆最拿手的就是這《梅妃》,劉司令點了這齣,他是大老粗,只圖這青衣唱得好,哪裡懂得什麼。”三小姐聽他這樣說,笑了一聲,禁不住回頭遙遙望了慕容灃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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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團錦簇中的喜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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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灃人雖然坐在那裡,卻連一句戲也沒聽進去,只是覺得心神不寧,勉qiáng耐著xing子坐了一會兒,起身就去換衣服。他一出來,舒東緒自然也跟著出來了。慕容灃換了衣服出來,並沒有接著去聽戲,而是徑直往後走去。後面有一幢小樓,是他平常辦公的地方,現在這裡靜悄悄的。他在小會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摸了摸口袋,舒東緒連忙將煙盒子打開遞給他一支,又替他點上。
他拿著那香菸,卻一口都沒有吸,看那煙燃著,沉默了好一會子,才問:“還沒有消息來?”
舒東緒搖了搖頭,說:“沒聽說什麼,說不定尹小姐早就出城走了。”慕容灃並沒有再說話,坐了一會兒,又起身踱了兩步,最後立住腳說:“我這會子心神不定的,總覺得要出事。你去告訴陸次雲,這件事他務必要盡心盡力,絕不能有半點差池。”遙遙聽見前面戲台上鏘鏘的鑼鼓聲,他心qíng煩躁,隨手將煙擰熄了:“昨天鬧了大半夜,今天又得唱到半夜去,真是煩人。”
到了晚上十點鐘以後,戲碼一出更比一出jīng彩,等到最後的《大登殿》,魏霜河的薛平貴、盧玉雙的代戰公主、紀玉眉的王寶釧,三大名角聚於一台。魏霜河只亮了一個相,方未開腔,台下已經是掌聲如雷,喝起門帘彩來。
程允之本來在國外多年,平日連電影都是看外文的,坐了這麼大半天功夫,只覺得枯燥無味。可是看台下滿滿的客人,都是津津有味的樣子,便向程信之輕聲用法文道:“他們家真是守舊的作風,但願露易莎可以適應。”露易莎乃是程謹之的西文名字,他們說西語的時候,總是這樣稱呼。程信之亦用法文作答:“露易莎一定會嘗試改變這種作風,她向來是有主見的,並且不吝於冒險。”他們兩個說的雖然是法語,仍舊將聲音放到很低,所以周圍的客人並沒有留意。正在這個時候,一名侍衛走過來對程信之說:“程先生,外面有人找您。”程信之以為是自己的司機,起身就去了。
過不一會兒,他就去而復返,低聲依舊用法文對程允之道:“大哥,我出去一趟。”程允之說:“戲已經要結束了,再坐一會兒我跟你一塊兒走。”程信之道:“一個朋友出了點事,我得去看看。”程允之微覺詫異:“你在承州有什麼朋友?”程信之微微一笑,說:“是朋友的朋友,所以大哥你不知道。”程允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說:“已經快三點鐘了,什麼朋友值得你三更半夜地去奔走?”程信之道:“是露易莎的一個朋友,原來是趕來參加婚禮的,誰知突然得了急病,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不方便叫露易莎知道,我先替她去照看一下。”
程允之聽他這樣說,只得由他去了。程信之走出來,他的汽車停在大帥府西面的街上,他上車之後,吩咐司機:“去治安公所,快!”他素來脾氣平和,司機聽他語氣雖然從容鎮定,可是竟然破天荒地說了個“快”字,不由覺得定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將油門一踩,加快了車速,直向治安公所駛去。只一會兒功夫,就將他送到了公所大門前。
程信之見公所門前亦有背槍的崗哨,另外有個穿制服的jīng瘦漢子,卻在那牆下黑影里等著,一見到他下車,連忙迎上來,問:“是程四爺嗎?”程信之很少被人這樣稱呼,只點了點頭,那人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見他氣度過人,一見便知是位華貴公子,終於鬆了口氣,低聲道:“四爺——條子是我托人捎去的,四爺想必已經看了,麻煩四爺將條子還給我。”程信之就將那三指來寬的紙條還給了他。他接過去之後,三下兩下就扯得粉碎,笑容可掬地說:“咱是粗人,醜話說在前頭,雖然那位小姐給了我不少錢,可這事兒泄出去,那我是要掉飯碗的。反正我也不認識您,您就當這是趟買賣。”程信之點了點頭,那人道:“四爺請隨我來。”
那公所之內的走廊又窄又長,一股cháo氣霉氣撲鼻而來。兩旁的監室里,黑dòngdòng的,只隱約看見關滿了人。不時聽到呻吟之聲,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就聽到有人罵罵咧咧。程信之只覺得毛骨悚然,臉上卻不動聲色:“你們這種買賣真不錯,不愁沒生意上門。”那人一笑,說道:“四爺真會說笑話,今天抓進來十幾人,個個都沒有沾他們半分油水。我瞧著那位小姐可憐,才問了她一聲。她病得哼哼嘰嘰的,半天才說可以找您程四爺。我派人去飯店裡也沒尋見您的人,最後才打聽到您去吃酒席了。得,我好人做到底,幫她這一回。”
拐過彎去是間小小的屋子,裡面點著一盞很小的電燈,光線晦暗。屋子裡一個人本坐在桌邊喝酒,看他們進來才不聲不響地站起來。那jīng瘦漢子轉臉問:“四爺,錢都帶來了嗎?”程信之從身上掏出一沓鈔票,說:“五百塊,你點一點。”又抽了一張鈔票放在上面:“這五十塊錢,兩位拿去喝杯酒。”
那jīng瘦漢子“喲嗬”了一聲,笑嘻嘻地說:“那謝過四爺。”將嘴角一努,那人就從牆上取了一串鑰匙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攙著一個瘦弱的女子進來。電燈下照著那女子蒼白的一張臉,程信之遲疑了一下,那女子已輕輕叫了一聲:“程先生……”話音未落,人已經搖搖yù墜地往前撲去。程信之未及多想,搶上一步攙住她,只覺得一個溫軟無比的身子伏過來,他心中怦怦直跳。那jīng瘦漢子說:“準是嚇著了,我來。”伸手狠命地在她人中xué上掐了一記,她果然慢慢醒轉,眼皮微微一跳,吃力地睜開來。
程信之覺得此地實在不便久留,於是輕輕扶住她的胳膊:“我們先出去再說。”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任由他攙了自己往外走,那jīng瘦漢子送到走廊外面,拱了拱手:“恕我不送了,憑誰來問我,我沒見過二位,二位也從來沒見過我。咱們後會無期。”
等上了汽車之後,程信之才叫了一聲:“尹小姐。”靜琬的眼淚刷地全湧出來,可是面前這個人,幾乎是陌生人,舉起手來忙忙地去拭淚。程信之取出自己的手帕,伸手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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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團錦簇中的喜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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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遲疑著接過去,手帕很gān淨,一顆眼淚滾落在上頭,瞬間就不見了,更大一滴眼淚落下來,接著又是一滴……路燈在車窗外跳過,一顆顆像溢彩的流星划過。他的臉隱在黑暗裡,她虛弱得奄奄一息,他問:“尹小姐?”腹中隱約的抽痛再次傳來,她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顫抖著回過頭去,空闊無人的街道,只有他們的汽車駛著。她哆嗦著低聲說:“謝謝你,可我實在沒有法子,才想到了你。就在前面放我下車,如果……如果到時被他知道……”程信之的聲音低沉,傳到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熨帖之感:“不會有人說出去的,司機是我從壅南連車一塊兒帶過來的,十分可靠。治安公所的人一定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則決不會這樣輕易放了你出來。即使以後他們知道了,也絕不敢說出來——若是被六少知道本來關住了你,又放了你走,只怕他們個個會掉腦袋,所以他們一定不會說。哪怕上頭的治安長官略知一二,同樣害怕六少追究責任,一樣會瞞下去。”他三言兩句就清晰明了地道出利害關係,靜琬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種希望,輕輕地咬一咬牙:“請你幫助我——為了程小姐,請你幫助我。”
黑暗裡她的眼睛如星子般璀璨,幽幽散發著駭人的光芒,仿佛是絕望,可更像是一種無可理喻的執狂。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方才道:“尹小姐,我會盡我所能來幫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