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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媽答應著去了,上房裡依舊打著牌,三小姐下手坐著的是徐統制的夫人,徐太太就問:“這位尹小姐,是不是就是昨天和六少一塊兒聽戲的那位小姐?”三小姐笑了一笑,並沒有答話。何太太就說:“聽說很美麗的。”另一位翟太太笑道:“六少的女朋友,哪一位不美麗了?”三小姐抿嘴笑道:“反正我們家老六還沒有少奶奶,所以他jiāo什么女朋友,也是很尋常的事。”正在說話間李媽已經回來了,三小姐隨口問:“尹小姐回來了嗎?”李媽答:“回來了。”又說:“我去時尹小姐上樓去換衣裳了,倒是六少在樓下,說叫太太不要等尹小姐吃飯了,他請尹小姐吃晚飯呢。”

    三小姐聽見慕容灃來了,不由問:“六少還說什麼了?”李媽答:“六少並沒有說別的。”三小姐想了一想,覺得還是不要去打擾那兩個人,於是就叫廚房先開飯了。本來女人的心理,是最好奇不過的,在席間徐太太就忍不住問:“看來這位尹小姐,到底是不同尋常。”三小姐笑道:“尋常不尋常,哪裡說得清楚呢?”她越是這樣含糊其辭,幾位太太倒覺得越發肯定,在心裡揣測著。

    這種事qíng本來傳聞得最快,而且慕容灃連日裡請靜琬看電影、跳舞、吃飯,兩個人形影不離老在一塊兒,他的行動本來就有很多人矚目,更是瞞不住人。靜琬因為有事相求,何況慕容灃一直待她極為客氣,所以並不敢十分推辭。她為著許建彰的事牽腸掛肚,憂心如焚,所以總是打不起jīng神來玩樂,慕容灃於是想著法子想博她一笑。為著她想學槍法,這日特意帶她去大校場上打靶。

    徐治平本來因為駐防的事來見慕容灃,在督軍行轅等了許久,才知道慕容灃到校場上來了,只得又坐了汽車到大校場來。那校場是慕容宸在世時所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平整白條石鋪地,原為檢閱時用,平常也用作衛戍的she擊練習場地。因著慕容灃在這裡,四面都放出崗哨,隔不多遠,就有衛兵持槍佇立。

    徐治平老遠看見城牆根下立了靶子。沈家平在一旁,替慕容灃裝好子彈,慕容灃接過槍,對靜琬說:“這種槍後坐力要小些,但是手也得穩。”他自幼在軍中,從小就把玩槍械,一揚起手來,只聽“砰”一聲,那邊負責看靶的人已經歡呼了一聲,嚷:“紅心!紅心!”他將槍遞給靜琬:“你試試吧。”見她用一雙手握住了槍,低頭替她看著準星:“低一點,再低一點,好,開槍。”

    靜琬雖然有預備,可是扳機扣動,後坐力極大,手裡的槍幾乎就要拿捏不住,慕容灃伸手替她拿住了槍,回頭來見著徐治平,方打了個招呼:“徐叔來了。”徐治平倒是規規矩矩行了禮:“六少。”慕容灃問:“徐叔是有事?”徐治平說:“從去年冬天起,俄國人派在鐵路沿線的駐軍越來越多,前天俄國人又說要增加駐防,依我看,這幫俄國佬沒安好心,咱們得有個防備。”慕容灃“嗯”了一聲,說:“那徐叔是什麼打算?”

    徐治平道:“應該增兵望承鐵路沿線,防著俄國佬玩花樣。”慕容灃說:“承州的駐軍集結在余家口至平陽,若是調兵北上,對穎軍的防守可就要減了。”徐治平道:“穎軍正跟姜雙喜的安國軍打得不可開jiāo,南線一時無虞,眼下正好抽兵北上。”慕容灃想了一想,說:“不,還是從你的望州駐防抽調三個旅,布防到寧昌至桂安的鐵路沿線。”他們說著話,靜琬已經自己開了四五槍了,槍槍都是脫靶,最後一槍好容易打到了靶上,擦過靶邊又飛了出去。慕容灃瞧著,忍不住哈哈大笑,靜琬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他便說:“你瞪我做什麼,我可替你記著呢,這子彈要六毛錢一粒,你已經làng費了好幾塊錢了。”靜琬哼了一聲,說:“做九省巡閱使的人,原來也這樣小氣。”

    他說:“對著你,就是要小氣一點,誰叫你對我小氣呢。”靜琬將腳一跺,斜睨了他一眼,似是要埋怨他卻又忍住的樣子。徐治平瞧著這qíng形,於是欠身告辭道:“六少,那我就按你的意思,先去調兵。”

    慕容灃接過槍去,jiāo給沈家平重新裝子彈,隨口只答應了一聲。徐治平離了校場,並沒有直接回望州去,而是去到常德貴府里。常德貴本來有大菸癮,下午無事,看幾位姨太太打麻將,他自己抽了兩個煙泡,方起身替七姨太太打牌,三姨太太就嚷:“這人可太偏心了,咱們姐妹幾個玩得好好的,偏他要來cha上一手。”另幾位姨太太也不肯gān了,正是鶯聲笑語,吵嚷得熱鬧之極,只聽門外有人笑道:“貴兄好福氣啊。”

    常德貴見是徐治平進來,他們是通家之好,忙起身相迎,先讓至煙榻上敘了幾句閒話,幾位姨太太另去花廳里打麻將,只留下一個丫頭燒煙,常德貴方問:“你來見六少?”徐治平本來不抽菸,只將那茶吃了半碗,慢吞吞地說:“還不是為駐防的事。”常德貴問:“那六少怎麼說?”徐治平捻了捻唇上的兩撇菱角鬍子,微微一笑:“他叫我調三個旅,到寧昌至桂安之間。”常德貴又驚又喜,放下了煙槍,抱拳道:“老弟,還是你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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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城監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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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治平說:“自從打完了仗,我看他的心思就不在正道上。前幾個月為了個女人,竟然花了那麼多的錢去辦什麼學校,後來又捧女戲子,日日只知聽戲,聽說這兩天又迷上一個,今天看他在校場裡教那女人打槍呢,我跟他說話,他也是心不在焉。大帥若是地下有靈……”他說到這裡,不禁嘆了口氣。常德貴將大腿一拍,說:“反正這小子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

    徐治平說:“說他是劉阿斗,那也還不至於。你瞧打仗的時候,他比起大帥用兵也毫不遜色。就是為著這幾分聰明勁,所以才驕橫,不把咱們這群老傢伙放在眼裡。我瞧他就是走了歧路,遲早得出事。”常德貴拿起茶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將嘴一抹,說:“大帥臨死前雖沒有留下一句話,但咱們幾個老人是瞧著六少長大的,說句大話,他要是犯了錯,咱們就應該指出來。樹長彎了得扶正過來,那人走了歪路,就得將他拉回來。”

    徐治平用碗蓋撇著那茶葉,說:“我倒聽見說——六少有意要跟穎軍議和。”常德貴一聽,砰的一掌就拍在那炕几上,炕几上的茶碗、點心碟子、煙燈、煙槍、煙釺……一應家什全都被他這一掌拍得跳了起來,他整個人也跳了起來,張口大罵:“小兔崽子!沒出息,老子跟著大帥流血流汗打下來的江山,他一句話就想拱手送人!他要議和,先來問問我這桿槍答應不答應!”說完抽出腰間的佩槍,“啪”一聲就拍在炕几上。

    徐治平忙拉住他,說:“老哥,小心,小心。”常德貴氣得七竅生煙:“該小心的是那小子,自打他掌事,什麼時候將咱們哥幾個放在眼裡?咱們明里暗裡,吃過多少虧了?他聽著劉子山那幫不成器的東西挑唆,一味地偏袒他們,跟他一分辯,他就擺出巡閱使的架子來壓著老子,老子看在大帥的面子上,不跟他計較,他倒還越發登鼻子上臉來了。咱們跟著大帥槍林彈雨的時候,他小六子還躲在他娘懷裡吃奶呢。如今大帥眼睛一閉,他就欺負到咱們頭上來,就算他是大帥的兒子,老子也跟他沒完。”

    八

    徐治平回望州之後,將三個旅布防到鐵路沿線,趁機將心腹的兩個團調防至昌永,布置妥當了,又與幾位相jiāo極深的將領密談了數次。他安排有專人從承州發來密電,每日雖只是寥寥數語,但是承州城裡的動態,仍舊是一清二楚。

    本來依承軍向來的規矩,封疆大吏放外任,家眷全留在承州。自慕容灃任職以來,認為這是陋習,說:“我不信人,焉能使人信我?”從此允許攜眷赴任,但幾位統制為了避嫌,仍舊將妻兒留在承州城裡。幾位統制夫人與慕容府的女眷向來都走動得密切,這天徐治平的太太又和另幾位太太一塊兒在陶府里打牌。

    上房裡開了兩桌麻將牌,三小姐、靜琬、徐太太和劉太太是一桌,靜琬本來不太會打牌,這天手氣卻好,不過兩個鐘頭,已經贏了差不多三千塊。廚房來問什麼時候吃晚飯,三小姐怕她不高興,說:“等這八圈打完再說吧。”靜琬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抬腕看了看手錶,笑著說:“已經五點鐘啦,等這四圈打完吧。”徐太太隨口問:“尹小姐今天還跳舞去嗎?”靜琬說:“今天不去了,六少說他有事呢。”劉太太無意間一抬頭,哧地一笑:“說曹cao,曹cao就到。”靜琬轉過臉一看,原來慕容灃正走進來,見著她們正打牌,於是問:“是誰贏了?明天請客吃大菜吧。”徐太太含笑說:“尹小姐贏了呢,叫她請六少吃飯,咱們叨光做個陪客好了。”劉太太一向與徐太太有些心病,“哎喲”了一聲,說:“既然尹小姐請六少吃飯,咱們這些閒雜人等,難道不肯識趣一點?”靜琬說:“請客就請客,不就是一頓西菜嗎?我自然肯請你們去,gān嗎要請他?”三小姐接口道:“是啊,明天只請我們好了,至於六少,尹小姐當然是今天晚上先單獨請他。”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靜琬將身子一扭,說:“不和你們說了,你們倒合起伙來欺負我。”三小姐忍俊不禁,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擰了一把,說:“這小東西就是這樣矯qíng,偏偏矯qíng得又叫人討厭不起來。”慕容灃看了一會兒她們打牌,就往後面去了,這一圈牌打完,劉太太說:“不玩了吧。”她們兩個都去洗手,三小姐就對靜琬低低笑了一聲,說:“你還不快去。”靜琬說:“我不理你,如今連你也欺負我。”話雖然這樣說,過不一會兒,她只說換衣服,也就往後面去了。

    慕容灃常常往她住的小樓來,她知道他喜歡坐在那小客廳里吸菸,果然,走過去在門口就隱約聞見薄荷煙糙的味道,那樣清涼的淡芭菰芳香,叫她想起最熟悉最親切的面容來,腳下的步子不由就放慢了。沈家平本來侍立在沙發後面,見著她進來,叫了聲“尹小姐”,就退出去了。

    慕容灃見沈家平隨手關上門,才欠了欠身子,說:“尹小姐請坐。”靜琬嫣然一笑,說:“六少客氣了。”她坐到對面沙發里去,慕容灃見她只穿了一件銀紅灑硃砂旗袍,那旗袍不是尋常樣子,領口挖成jī心,露出雪白的一段粉頸,頸中繫著一串紅色珊瑚珠子。她見他打量,笑吟吟伸出手臂給他看,原來腕上是一隻西式的鐲子,那鐲子上鑲滿天星粉紅金剛鑽,直耀得人眼花,她說:“你送我的在這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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