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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梁:「沒養活?」
「不是的。」招娣說,「爸爸一開始也是告訴我妹妹沒了,和光宗一樣。但後來,大姐告訴我,是爸爸媽媽把妹妹送人了。」
「是什麼時候的事?几几年?你還記得嗎?」
「我搞不清楚,那時候我還小。」招娣說話很有條理,口齒也清晰,她指著喚兒和五妹說,「就連她們兩個,是哪一年生的,我都搞不清楚,生日我更不知道了。反正媽媽說她們一個八歲,一個七歲。」
簡梁都記在筆記本上。
招娣看他寫個不停,問:「簡哥哥,你寫下來做什麼用呀?」
簡梁沖她微笑:「這是我的工作。」
招娣愣愣地看著他的笑容,低下頭,臉微微地紅了。
聊完了,簡梁拿起相機,說要給三個女孩拍照。招娣和喚兒都沒意見,不知為何,五妹抗拒得很厲害,又哭又鬧不願意拍。簡梁就幫招娣和喚兒拍合影,五妹拖著鼻涕站在他身邊,眼巴巴地看著她們拍。
簡梁扭頭看到她的樣子,失笑,揉揉她腦袋問:「小乖乖,你現在願意拍了嗎?」
五妹扭捏,她穿著一雙不合腳的球鞋,兩個大拇腳趾頭都從洞裡露出來了。
她擰巴地說:「我要二姐給我拍。」
簡梁:「……」
他教招娣如何使用相機,招娣緊張得要命,五妹一個人站在那裡,瘦瘦小小的一隻,手足無措的樣子。招娣剛要拍,五妹又喊了:「我不要一個人拍!」
簡梁想了想,走過去,在台階上坐下來,又把五妹拉到身邊,環著她的小肩膀讓她挨在自己身上。五妹盯著招娣手裡那個大大的黒筒筒,小嘴緊抿著,板著臉孔和簡梁一起拍了張合影。
簡梁把三個孩子送回家,朱阿姨和錢阿姨已經快要中暑了,耀祖也醒了,正在哭鬧。簡梁向朱阿姨比了一個「OK」的手勢,又在屋裡拍了幾張照,最後,他塞給招娣五十塊錢,三個人就離開了。
五十塊錢,對三個孩子來說是一筆巨款了,招娣嚇得都不敢拿。心神不寧地等到晚上,孟添福和蔡金花都回了家,招娣才敢把錢交給父母,但她不敢說白天有人登門拜訪的事,只說是路上撿的。
晚飯後,孟家不足30平米的屋子變得格外熱鬧,孩子們吵吵鬧鬧,招娣給三個小點的孩子排隊洗澡。
所謂洗澡,就是在家門口找個桶,讓小孩站在邊上,招娣蹲著,把桶里的冷水用毛巾蘸了往小孩身體上擦,每個小孩一桶水,誰都沒得多用。
解決了小孩子,招娣和鈴蘭互相幫對方望風,拉起帘子也簡單地洗了洗。夏天太熱了,每天都得洗,要不然,孩子們的身上就太臭了。
全體洗完,屋裡只剩了一盞亮著的燈泡和一架哐哐搖頭的電風扇。兩張木板床上,四個女孩占一床,父母和耀祖占一床,屋門依舊半開著,孟添福睡在最外面,在工地幹了一天活,他的呼嚕聲很快就響了起來。
屋裡太熱,風扇形同虛設,招娣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她突然就想起了簡梁,她喊他「簡哥哥」,而喚兒卻喊他「簡叔叔」,當時就把簡梁逗笑了,他說:「亂套了亂套了,你們還是叫我簡哥哥吧,其實我才十九歲。」
他的聲音格外好聽,清越溫柔,他的笑容也特別好看,眼睛亮亮的,牙齒白白的,是招娣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了。
想著想著,她的唇角翹了起來,進入了甜甜夢鄉。
只是這甜夢沒有持續太久,第二天晚上,孟家就炸了鍋。
起因是當日的《錢塘晚報》,在副刊有一篇圖文報導,報導的主標題是「一二三四五個娃,肚裡還有一個裝」,副標題小字是「農民工夫妻嚴重超生,黑戶口孩子無法上學」。
文章不長也不短,配的照片有兩張,一張是招娣和喚兒的合影,另一張是孟家屋子裡髒亂差的場景。
兩張小小的彩色照片,配著「實習記者/攝影:簡梁」的講述,內容觸目驚心。
計劃生育國策實施十幾年,宋丹丹、黃宏表演的小品《超生游擊隊》都演過了七年,在錢塘市這麼一個A省省會城市,居然還有超生如此嚴重的家庭!
孟添福暴怒!他小學只上了三年,字認不全,蔡金花近似文盲,這篇報導,還是工地里做監理的何師傅一個字一個字讀給他聽的。報導里甚至有他們夫妻把新生女兒送人的猜測,孟添福越聽越驚,越聽越氣,下了工就急匆匆地趕回了家。
招娣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時,就被孟添福狠狠一巴掌抽得撞在了牆上。那滿臉褶子、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怒瞪著雙眼,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的女兒,直打得她雙頰高高腫起,嘴角流血,渾身淤青,整個人趴在地上抖個不停。
耀祖已經被蔡金花抱出去了,孟鈴蘭因為全程沒參與這事而倖免於難,此時呆在那裡一動不敢動。五妹早已嚇傻,但嘴巴被喚兒緊緊捂住,不讓她哭出聲來。喚兒沒哭,但也嚇壞了,家裡這陣仗已經好久沒出現,父母有時是會打她們,但沒打那麼狠過,還是對招娣!招娣是最懂事聽話的了,她從不闖禍,以往挨打,無非是因為問父母要學費書本費。
孟添福直打到自己累了才停了手,最後還不忘往招娣身上踢一腳,他指著自己瘦弱的二女兒,惡狠狠地說:「你媽肚子裡的這個娃,要是因為你而搞沒了,你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