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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2014年去拍攝時,蓮蓮已經自作主張退了學。
她不肯告訴記者阿姨自己在做什麼,但吃穿用度顯然不是父母給的。一個才十三歲的女孩子,成天就在社會上混。
2015年她失聯。
直到2016年,她主動聯繫記者阿姨,說自己現在在西北的一個小縣城生活。女記者帶著團隊跑去見她,震驚地發現,她懷孕了。
蓮蓮說她交了男朋友,但死活不肯說那人是誰。她挺著大肚子,嬉皮笑臉地問記者阿姨採訪是不是應該有錢拿,說要給自己孩子攢奶粉錢。
2018年,十七歲的蓮蓮已經是一個少女媽媽,她再也不是那個清秀可人的女孩了,此時麵皮粗糙,身材發胖,留著一頭油膩的短髮,抱著兒子與其他帶孩子的年輕媽媽們聊天。
記者阿姨問她以後的打算,蓮蓮說:「我男人說了,再生兩個孩子,就接我去他那邊打工。」
「那孩子呢?」
「公婆會管的,我們這兒都這樣。」
記者阿姨問:「你後悔嗎?」
蓮蓮的表情凝滯了片刻,最終呵呵呵地訕笑起來,說:「後悔啥?我們這兒都這樣。」
第三個女孩叫月琴,是個典型的留守兒童,2013年時十四歲,上初一。她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留在老家。
她成績優秀,父母同意她上初中,可是2015年初中畢業時,她考上了縣裡的高中,父母卻不同意她繼續上學了,因為供不起三個小孩上學,讓她去打工幫弟弟掙學費。
視頻里,十六歲的月琴對著鏡頭默默地哭泣,記者阿姨溫柔地問月琴:「你想上學嗎?」
月琴咬著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但眼淚卻又滾出了眼眶,她抬起黝黑粗糙的手背抹掉眼淚,很低很低地垂下了頭,只能看到兩個單薄的肩膀不停抖動。
屏幕前的孟真心揪得緊緊的。
簡梁說:「我們其實不應該過多干涉被跟拍者監護人的行為,畢竟九年制義務教育他們做到了。但這個女孩,成績非常好,我們就還是做了點工作,幫她爭取到縣裡的高中減免學雜費,她又承諾會在寒暑假留在縣裡打工,她父母才鬆了口。」
2018年,十九歲的月琴順利參加高考,考上了外省的一本大學。她把錄取通知書拿給記者阿姨看,露出農村女孩特有的羞澀笑容。
她的大學學費將申請助學貸款,生活費則靠打工和爭取獎學金來解決,記者阿姨問她:「月琴,你高興嗎?」
月琴點點頭,手指絞著衣擺前襟,小聲說:「高興。」
她個頭特別瘦小,上高中時為了省錢,經常就是米飯就著鹹菜過日子,十九歲的大姑娘身高才1米5出頭,整個人面黃肌瘦,頭髮一點光澤都沒有,但那雙眼睛卻閃著明亮的光。
最後一個女孩,情況最複雜。
她叫小菲,2013年時只有九歲。
小菲的父親吸毒多年,在跟拍開始前就死了,她的母親有精神病,沒法照顧她,家裡親戚因為她父親的緣故,誰都不願意領養她,所以她五歲時就被送進了福利院,又在六歲時被一戶城裡的人家收養。
但那並不是一個好歸宿,小菲常年被養父母家暴,是家裡的出氣筒,打得最厲害時,肋骨斷了三根,臂骨也被打骨折,渾身都是傷,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
13年團隊選定她為跟拍對象時,她已經又回到了福利院,整個人就像是流失了生命力的一棵枯草,極度膽小、敏感、沉默,還容易情緒崩潰。
記者阿姨幫小菲請了心理醫生展開治療,兩年後,十一歲的女孩子終於正常了一些,在小學念四年級,成績雖然一般,但日常社交已經沒有問題。
2018年,小菲十四歲,小學畢業。
所有人都覺得她會去上初中,但誰都沒想到的是,七月初,她留下一封信,孤身一人離開了福利院。
「人找到了嗎?」孟真急問。
簡梁搖頭:「沒有。」
嘆一口氣,他又說,「小菲在信里留下一個訊息,就是她在被養父母收養期間,疑似被養父性/侵。我們已經報警了,但不知後續會如何,所以關於小菲的內容,正片裡要麼整個刪除,要麼只留下一部分,這個還要看審核。」
孟真很想不通:「為什麼你們選出來的這些女孩,都這麼慘啊?是誰比較慘你們才會選誰來拍嗎?」
簡梁糾正她:「首先,剛開始跟拍的時候肯定會選擇家庭背景比較有代表性的;第二,除了月琴,其他幾個女孩我們都沒有去干涉她們的生活,只是客觀地記錄。第三,她們不是最慘的,比她們更慘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有些犯罪了,有些被拐賣了,有些自殺了,有些被殺了,我們還採訪了一些基層的警務機構,知道對於年輕女性的犯罪永遠是高發的。」
孟真很久都沒有說話。
簡梁逐一關掉文件夾,就在關掉預告片的文件夾時,孟真問:「預告片裡的那個女孩,是誰?」
「是月琴。」
簡梁知道她想說什麼,乾脆告訴她,「因為我們的干預,月琴的人生才有了轉機,那也是因為她自己有一顆很強烈的求學心。但我們不可能強硬地去幫助每一個女孩,像是曉陽,剛認識她時,她成績挺好的,初中就開始往下掉,厭學逃學,我們想幫都幫不了。」
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