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頁
賀顏以晚輩自居,見要說到正題了,斂目端坐,靜心聆聽。不需要她說話的事情,程先生不會讓她摻和;需要她表態的事情,程先生便是想攔也攔不住——她已經隱隱猜到張夫人的來意,此刻只希望自己猜錯。
張夫人聽得出程靜影的話有所保留,笑道:「那孩子與清梧的性情有幾分相似,本是冰雪聰明,而今長大了,心思便難以全部放在課業上。」
程靜影回以一笑,心說那你讓她來書院幹嘛?既然不能兼顧課業,就留在家中專心考慮雜七雜八的事情好了。
「這事情要我怎麼說呢?」張夫人顯得很是為難,躊躇片刻才繼續道,「實不相瞞,汀蘭有了意中人,且就在書院。我與閣老思來想去好些日子,覺著也只有托書院的人說項。」
程靜影訝然,想起一兩件舊事,便覺得是情理之中。
不論是出於兒女情長,還是出於對張家前程的考量,陸休一日不成婚,他們便會一日不放鬆地盯著。
陸休本人的驚才絕艷,身後的陸家在士林中的影響力,惦記的門第比比皆是,張家不過是數得上名號的罷了。畢竟,首輔麼,再不招皇帝待見,那也是首輔。
斟酌之後,程靜影為難地一笑,道:「書院是清淨之地,進到門裡,便只有教書育人、寒窗苦讀,這等事情,我怕是愛莫能助。」
張夫人似是早已料到,不慌不忙地道:「法理還講個人情,何況別的。書院下月初不就放假了麼,到那時,先生與陸先生提一提,便不唐突。」
程靜影仍是為難地笑著,心想自己要是摻和這種事,何蓮嬌那個傻姑娘不知要氣成什麼樣——這還是次要的,主要是這種事就是燙手山芋,接不得。
張夫人又道:「我也不瞞先生,汀蘭是來到書院之後才結識陸先生的,來往之間生了情愫。這般情形——」她有意停頓一下,「要是請別人說項,別人問起來,我們該怎麼說?總不能說是汀蘭一廂……」話沒說完,被一道悅耳卻透著清冷的語聲打斷:
「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結識』陸先生?什麼又叫做『來往之間生了情愫』?」賀顏容顏緊俏得有了肅殺之意,視線直直地逼視著張夫人,「剛一來,便往我恩師身上潑髒水?」
程靜影心頭一頓,知道這姑娘要炸毛,陸休那護短兒的性子,兩個愛徒學了個十成十。但是……這不是應該的麼?隨她去吧,別把張夫人打出去就行。
小姑娘氣勢凜然,像只發怒前的小獅子,但張夫人見多了大場面,自是不會亂了陣腳,從容笑道:「汀蘭入學時,賀小姐已經在書院當差——我孫女每日與誰來往,你並不知曉吧?」
賀顏冷冷一笑,「夫人又錯了,您這是在質疑書院沒規矩麼?但凡在書院有差事的人,職責之一,便是稽查學生品行,督促其言行,不論何時何地。
「我恩師是山長,難不成會帶頭壞了規矩,私下裡去『結識』您的寶貝孫女?」
頓了頓,她任由心頭的諷刺、鄙薄到達眼底,「她張汀蘭到底是何方神聖?哪一樣是女公子之中的翹楚?」
張夫人被噎得不輕,心裡暗罵傳言誤人:都說賀顏的性子最是單純隨和,換句話說,是個沒心眼兒的。這下好了,她形同於摸了老虎的頭。
賀顏的氣卻一點兒也沒消,因為這事情還沒完,「事情因張汀蘭而起,而您是她嫡親的長輩,今日說出這種毀人清白的話,都有過錯。
「今兒您既然來了,便將人領回家吧,書院不收心思不乾淨的人。
「這自然不是書院的意思,您記好了,是賀顏說的。
「要是不照辦,可別怪我宣揚出比您方才那些更難聽的話。
「其次,張汀蘭就讀至今每日的行徑記錄,您需要的話,我可以謄錄一份給您。書院別的不多,就是人多——人證多。」
程靜影起初聽到「毀人清白」那句,險些笑出來,其後,便有些刮目相看:氣歸氣,小姑娘的腦子可是靈得很,把事情完全攬到了自己身上,不讓書院也就是陸休擔一絲干係,又以手握證據震懾對方——到底有沒有,她猜不出。
張夫人聽著,一張老臉則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賀顏攜了程靜影起身,「言盡於此,您在這兒斟酌輕重,我去讓張汀蘭卷包袱走人。」
程靜影忍下心頭笑意,正色道:「賀小姐的話不論輕重,都沒說錯。此事,您真是打錯了主意。」很明確的表明自己的態度。
兩女子心緒各異,卻仍守著禮數,行禮之後離開。回到書院,程靜影道:「我去打發張汀蘭,你就別再見礙眼的人了。這事情我跟先生說。」
賀顏長睫忽閃兩下,沉默著點了點頭。想了想,去了一趟知味齋,傳話給蔣雲初撥給自己的人手,即刻起,監視張家動向。
回到外書房,看到伏案忙碌的陸休,她的火氣化為心疼:他怎麼總遇到這種膈應人的事兒?
她默默的端起陸休的茶盞,親自給他沏了杯熱茶。
陸休看她一眼,「先回來了?」
「嗯。」賀顏點頭,對他笑。
陸休手一揮,「那就快滾回去做事,不然晚上不給你飯吃。」他對她說話,向來與對阿初無異。
賀顏笑著說好,回了自己的座位,斂起心緒,專心忙碌手邊諸事:帳冊、歷年試題在案上堆成了小山,不知幾日才能梳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