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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推半就之下,她與張汀蘭在客座落座,接過小丫鬟奉上的熱茶。
賀顏道:「本該是我去張府拜望,可是資質愚鈍,打理家事漏洞百出,便一直騰不出時間。」
張夫人明知對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卻不得不頷首應承,「偌大一個府邸,自是事務繁雜,我是過來人,深有體會,但是憑蔣夫人的資質,用不了多久,便會遊刃有餘。」
賀顏一笑,「借您吉言。」
話題就這樣打開,一老一少說起家長里短來。
張汀蘭始終正襟危坐,用心聆聽,生怕賀顏何時提到自己,自己卻反應遲鈍惹人厭。
被祖父手段婉轉地整治了這麼久,她再不敢出一絲差錯。
賀顏觀望一陣,淡淡地將話題轉移到女工、琴棋書畫方面。
祖孫兩個聞音知雅,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應承。
她們累,賀顏也累。過了小半個時辰,張夫人適時地起身道辭。
賀顏親自送到垂花門外。
臨上馬車,張夫人見她態度依然柔和,便湊近些,低聲道:「張家不比別家,我們這些女眷,在有些事情上,總想著為家族分憂。
「如今蔣侯爺權傾朝野之日不遠,可有用得到張家的地方?」頓了頓,怕生誤會,連忙補充,「我說的是我家老爺,能否幫襯侯爺一二。我們終究是害怕,他不僅僅是落個晚節不保的下場。」
賀顏目光流轉,很快應道:「首輔大人做他該做的事,便足夠。」
張夫人並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卻再三道謝。她不明白沒事,轉述給張閣老,他應該聽得懂。
賀顏目送張家的馬車走遠,回內宅時,感觸良多。
母親與她也會幹涉男子在外面的事,可如張家女眷這般的行徑,她們不會做,夫君也不會允許她們做。
真是人各有命。
她在今日看到的是,這世道之下女子的種種悲涼。
感慨淡去,她又想起了手札上那條關乎她身死的預言,更為迫切地知曉原因。為此有所決定之前,她得去請教先生,讓他幫自己拿個主意。
這是自幼便養成的習慣:與親人很親昵,但遇到事情,想依賴求助的只有先生、阿初。這般的緣法,她一面費解,一面這樣走過了這些年,也沒真正當回事:反正先生和阿初本就是她最親最近的人,從不會讓她生出哪怕一點點負擔。況且,母親與父親為她做的事、操的心並不比任何父母少,只有更多。
梁王入獄,皇帝病情加重,阿初定會忙得五迷三道的,她想先有主張之後,再與他商量——嗯,好吧,她始終最在意最心疼也最不敢惹的,始終是他。
下午,賀顏帶著雪狼來到書院,逕自到了聽雪閣等候。
雪狼對這裡已經熟悉,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就做賊似的溜出去玩兒了——好像它比她還大的身形可以因為悶著頭垂著尾巴就能隱形似的。
喝了半盞茶,陸休步履生風地走進門來,到得近前,先用摺扇敲了她額頭一記:「小兔崽子,你怎麼總往外跑?」
賀顏一手捂著頭,一手放下茶盞,抬眼看他,「有您這樣的恩師,想像話也不成啊。」好像他不想看到她似的,明明眼裡全是笑。
陸休的笑意到了唇畔,轉身落座,先找雪狼,「你家那個小崽子呢?」
「出去了,你總揪它耳朵,它不待見你。」
陸休哈哈地笑,「胡扯,別說我下手輕重的事兒,單說它,除了你跟阿初,我看是誰誰都不認,看誰都煩。」
「知道就好。」賀顏笑笑地捧起茶盞,啜了一口茶。
「今兒過來,找我有事兒吧?」陸休問。其實一進門就看出來了,這小氣包子在他跟前,小心事能掩飾,嚴重些的就想都不要想了。
賀顏嗯了一聲,「是件不得了的事呢。」
陸休斜睨她一眼,笑著起身,「走著,去詩畫廊看看。」便是情同父女,也不便關起門來說體己話,恰好正是學子上課的時間,學院內很清淨,在外面說話倒更方便。
賀顏說好。
師生二人未出院門,雪狼便追上來,神氣活現地跟在賀顏身邊。陸休喚了它三次,它才勉為其難地走過去,讓對方拍自己的頭,拎自己的大耳朵,然後氣呼呼地回到賀顏身邊。
陸休一陣笑,「小人兒似的。」
賀顏也在笑,「是啊。」
「好好兒待它。」
「遵命。」
詩畫廊北面壁上,有能工巧匠在書院授意下,定期依照名士才子才女的筆跡篆刻出的詩詞文章畫作,很是精彩。
賀顏有事,便沒了觀賞的興致,與先生半真半假地說起景家相關的事:「……昨日,景國公愛子被人冒名頂替,想必您事先就知情,正如知曉死士意欲到書院內行兇未遂之事。我聽說,梁王、端妃近年來所著手的,不只是景家子嗣一事,查的別的事,應該與我有關,鬧不好,我會被人算計得找人拼命。先生,您能不能幫我想想,這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做?」她知道這樣蹩腳的謊言騙不過先生,便一直垂著頭,等著他數落之後,豁出去把手札的事如實相告。
只是很奇怪,先生聽了,斂目沉思,神色肅然。這好像是壓根兒沒發現她在撒謊?那麼,是哪句話引得先生費思量?又或者說,景家在先生心裡,本就分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