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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雲初喚人備些下酒菜。
「酒量到底怎樣?」賀師虞問道。
蔣雲初道:「沒醉過。」
賀師虞一樂,「那就多喝幾杯。」
「好。」蔣雲初想陪一陪這位長輩,推心置腹地說說話。
推杯換盞間,賀師虞談及自己的意圖:「景國公明明是該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將,卻一直背負著那種罪名,更可恨的是,到如今很多人還以為他潛逃在外。那人的居心何其歹毒。我受不了。他若還在人世,不可能不告訴我或何國公。
「另一方面,我料想著,即便當年情形再兇險,他一定會護得幼子周全,為景家留下一線希望。
「所以,我要找到那孩子,雖然力薄,也想盡力扶持、等待良機,謀取景家冤情得雪之日。」
蔣雲初很客觀地道:「但風險真的太大。」
賀師虞歉然道:「這也是我擔心連累你的原因。可事情就是這麼擰巴,我這兒不能說這些,你跟顏顏的親事又勢在必行,便想等你們成婚之後,再跟你透露一二,看看你是什麼意思。」
蔣雲初微笑,「眼下好了,往後這種事,我們商量著來。」
賀師虞嗯了一聲,眉宇舒展開來。想到雲初的父母,想說什麼,忍下了。那些,必然是這孩子心頭永難癒合的傷,提起不過徒增感傷。
他離開時,夜色已深。
蔣雲初送他到馬車前。
賀師虞用力拍了拍他肩頭,「得空就去家裡坐坐。」
蔣雲初說好。目送馬車走遠,他在外院的甬路上來來回回踱步,很久,命人備馬,去十二樓。
賀師虞回到家裡,賀夫人還沒睡,因為知道是雲初請他過去,擔心有什麼事。
他逕自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你選了個好女婿,是我賀家的功臣。」
賀夫人一頭霧水,好笑地道:「一身的酒氣,這是說醉話呢?」
「從沒這麼清醒過。」賀師虞坐到她身邊,「那孩子,你都不知道有多出色。」
「這是從何說起?」
賀師虞不接話了,只是笑。
賀夫人沒好氣,推他一把,「快去洗漱更衣。」
「遵命。」賀師虞好脾氣地笑著,慢悠悠地踱步去了裡面。
賀夫人的心七上八下的:很明顯,賀師虞和蔣雲初有事瞞著自己,這可不是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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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顏按時熄燈就寢,躺在床上思忖一些事。
書院管幹名為陸霄,是陸休大堂兄的長子。她以前不知他與先生的淵源,認為只是恰好也姓陸,印象是樣貌俊俏、表情嚴肅,大概是辦事一板一眼的做派。
在這樣的人手下當差,她真有些擔心。畢竟,算來算去,她們三個,只有書窈行事穩重,但只要她一出錯,就什麼都不管了,完全站在她這邊。如今再加上一個跟她半斤八兩的蓮嬌……已經開始心疼書窈了。
隨後,回想起父親找人的事,蔣雲初讚許的話猶在耳邊,讓她忍不住笑著翻了個身。
能幫到他了,真好。
但是,父親到底在找誰?蔣雲初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告訴她?她想知道,很迫切。
再一個,畫中人的眉眼,為什麼會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這意味的,只能是身邊有人生了那樣的眉眼。
——她終於完全冷靜下來,凝神思考這一環節。
熟悉的人的樣貌在腦海浮現,逐一與畫像比對。
沒多久,她猛然坐起來,囈語般地道:「阿洛哥哥……」
之後,不但睡意全消,她恨不得這就去找蔣雲初求證。可是不行,不安全。
披衣下地,她在房間裡來來回回走著,先是生氣:看到畫像的時候就該想到洛十三,腦子怎麼又成了擺設?太遲鈍了;隨後就是疑竇叢生:洛十三是不是父親在找的人?如果是,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心頭一動,念及聽說過的景家的事,幾乎已經能夠確定。
何國公能為景家鋌而走險,父親又何嘗不會冒險行事?
蔣雲初看到畫像時,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當下沒告訴她,是不想她擔心父親的安危,其次便是要問過洛十三的想法,才好做出決定。
對,就是這樣了。
想通了,賀顏不再急躁,回到床上歇下。
這些讓她想到了賀家、蔣家、景家所經歷的風雨,讓她的心疼得厲害。
蔣雲初是如何走過來的,有多辛苦,有多難,她算得了解,父親與洛十三呢?他們所承受的,應該不會比蔣雲初少,尤其洛十三,家破人亡、背負罪名的歲月,該是何等的晦暗、漫長?
她擁緊了被子,眼睛有些酸,卻沒讓眼淚落下。
不哭,這不是哭就有用的事。
這一陣,洛十三聽了蔣雲初的話,每日服藥,還算見效,晚間好歹能睡兩個時辰左右。
這一晚,用過晚飯,服藥之後,便睡下了。
子時初刻,他從夢魘中驚醒。
夢中,面色憔悴、身負重傷的父親向他道別:「阿洛,爹爹要走了,你要聽道長、黎叔的話。」
他立時哭了,攥著父親染血的衣袖,問:「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
父親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天下、地下,我說不好,但我會看著你長大。」
「不走不可以嗎?」他問。
「不可以。」父親的笑是固有的柔和,不同的是透著深濃的疲憊,用力地抱了抱他,「爹爹不能連累你。等你大一些,會明白一切,何去何從都隨你,安穩過活最重要。」語畢放開他,轉過身,大步流星走遠。